淡藍色連帽外套／楊瀅靜

圖◎阿力金吉兒

◎楊瀅靜 圖◎阿力金吉兒

我第一次看到周阿姨，是在大賣場的成衣店面，那時媽媽正在幫我挑選衣服。

因為需要一件洋裝好參加學校的畢業舞會，雖然媽媽說高中生怎麼穿都好看，但在一堆青春洋溢的漂亮臉孔裡，我不求鶴立雞群，至少要求幾個瞬間，會讓人眼睛一亮。

當我正聚精會神挑選洋裝，媽媽已經和走過來服務的店員聊起天來，媽媽語氣充滿驚訝，驚訝中帶有一點說不太清楚的情緒。

媽媽察覺我疑惑的目光，便介紹對方給我認識：「這是周阿姨，我的高中同學。」

我乖巧地喊了聲阿姨好，結帳的時候，阿姨本想送我那件洋裝，媽媽不肯，阿姨便把放在櫃台上的一件外套拿給媽媽，那是一件淡藍色的連帽外套，帽簷有一圈小花。

周阿姨說：「賣場冷氣強，妳又穿無袖，這件讓妳穿走。」

媽媽露出懷念的表情：「啊我高中也有一件這樣的外套，那時幾乎天天都穿。」

外套是媽媽最愛的顏色，衣服上綴有她喜歡的小花元素，她後來常買類似的衣服給我，因為她已經過了穿青春款式的年紀。

媽媽想付錢，阿姨拒絕：「這件是我自己穿的，又不是新衣服，付什麼錢。」

後來，我問媽媽周阿姨的事，媽媽只說她們高中很要好。

過了一陣子，我想起周阿姨給的淡藍色連帽外套，媽媽才說：「洗好以後，還給人家了。」

又有一次，我在媽媽房間發現周阿姨的那件外套，心裡疑惑不是早就還給人家了嗎？直到下次學校便服日，想拿來穿，連帽外套卻又不見了。

我最後一次見到周阿姨的那天，補習班比較早下課，回家時看到媽媽與周阿姨在門口講話，爸爸今天又因為應酬晚歸了。

周阿姨笑笑對我打招呼，媽媽神情有些不自然，她身上仍披著那件淡藍色連帽外套，說要送周阿姨走到巷口，我亦步亦趨地跟著。

雨下起來，雨勢本來只是蜻蜓點水，後來漸漸蟬聲大噪。周阿姨撐起傘，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

而我拿著傘跟在媽媽後面撐好她，媽媽著急要把身上的外套脫下，在她準備遞給周阿姨的時候，我緊貼著媽媽的身體說：「好冷。」媽媽的手便猶豫了一下。

我又說了一次：「媽媽，我覺得好冷。」傘成了我們的屋簷，而周阿姨在屋簷外的世界。

我們站立在原地，一起看著周阿姨的背影被雨水沖刷變淡，媽媽的腳邁得困難，每走一步像是要把鞋底的根鬚拔開，她避不開我的屋簷，又走不進周阿姨的傘下，於是慢慢就追不上了。

最後她沒把衣服遞給我，衣服鬆垮地掛在手臂，像一個人形依偎她的體溫一樣。

她終於回我：「我也覺得冷。」然後又說：「我們回家。」眼睛卻仍然直視前方。

那件淡藍色連帽外套至今仍舊放在家裡，我再也沒看過周阿姨了。【自由副刊．極短篇2023/09/07 0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