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河〉⊙陳義芝
水位正在下降
是誰偷走了河的寬度
是森林遭到砍伐
還是上游築起了大壩
水位正在下降
是誰偷走了河的深度
是沿岸拋擲的垃圾
還是沉水淤積的泥沙
天空看不見樹在開花
水面看不見鳥在寫字
雲都閉戶回了家
也遺忘自己的歸處
水位繼續下降
暗暗偷走倒映的山巒
教山路踐踏山林
山腳矮化山巔
山巔看不見流動的風
流動的風失去簇擁的群眾
群眾看不見閃電
閃電失去了影蹤
水位繼續下降
悄悄偷走河水的歌聲
任涉渡的人驚疑
而擺渡的人無語
沒有人涉渡就沒有人擺渡
沒有人擺渡更沒有人涉渡
蘆花原是河岸的衣領
落霞原是流水的袈裟
而今是誰偷走了渡船
偷走日光一樣的水草
月光一樣的游魚
偷走了你我從前的河
究竟是誰竊佔了河道
教污濁竊佔流水
荒蕪竊佔沙洲
只留一行忐忑給河谷
看不見鼓吹自由的細沙
我急急往上游走
吹不到綠色冥想的風
天空是詭變的氣象
紫鷺落單
候鳥雜交灰褐的羽毛
渡船頭已經荒涼
水源還會是從前的水源嗎
彩虹哀悼日漸消失的光譜
沉沉的音爆在雲中起落
風不再是翻書的風
竟是一干舌頭在撥弄
﹙相煦於五音，不如相忘於五味
相濡於五色，不如相忘於江湖﹚
我一個人孤獨地岩河走
我是遙遠的泡沫啊
河是蒸發了的
一條河
2018.09.05【文學川流 河之島】活動
詩人陳義芝朗誦稿
〈遙遠的河〉⊙陳義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