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文學

地球小如鴿卵,/ 我輕輕地將它拾起 / 納入胸懷

楊牧〈回歸〉賞讀 / 吳玉如

楊牧〈回歸〉賞讀 / 吳玉如

 

如一朵玉蘭萎去,在陶瓷邊緣

暗微香浮動,進入共同記憶

且看風雨乍歇的青樟心事蕭條

洞悉那生澀的徬徨是我的模擬

 

烏雲自天外掩至,對準我們

兩相觀照的顏色,追逐的年輪──

凡發光的,今夜都將全蝕如美目

設定大黑暗為了將一切回歸渾沌

 

此詩引自《涉事》。《涉事》追蹤詩人一九九七以後四年間精神的和心靈的探索,而實際構架出一獨異的美學背景,儼然開啟了他長久的詩藝歷程中又一壯麗、深邃,而精緻的新階段,其執著集中與放縱多面向的追求一仍個人體性,惟思考方式愈越變化,關懷用心的層次屢遷,則藝術形式如響斯應,正如詩人所自況:詩是我涉事的行為。(引自《涉事》內容簡介)

這是一首體現楊牧詩歌音樂性的作品。全詩兩句一韻,首句押韻,去,御韻,去聲;憶,職韻,入聲;擬,紙韻,上聲。在方言中,尾音皆為「一」聲。們、輪、屯,皆為國語中的「ㄣ」韻。押韻敲響韻律,讓作品彷彿有一個在琴鍵跳舞的精靈,每個琴音都製造頓挫,引逗讀者思考。

詩人在夜晚的凝視中,敘寫生命的回歸。每段的前兩行逗點截斷,語氣較為舒緩,末兩句一氣呵成,情感更為平靜。詩人以其常用的「生態意象」刻畫時間的線性發展,玉蘭花的枯萎暗示時間的流逝,但暗微餘香猶然存在,成為難遣的「共同記憶」。「青樟心事蕭條」、「生澀的徬徨」本是生命中難以抹滅的記憶,楊牧在東京大學演講稿〈抽象疏離──那裡時間將把我們遺忘〉中提到:

起初就緣附這些紛紜的事件思索著人生,所以就有歸來和離去,遺失和拾得,足音,歎息,徜徉,相遇;所以就有一山風雨「如憂鬱飄落」,或者「雲彩恰似寂寞」從水邊悄悄飛過。

經過近一甲子的人生,由今視昔,風雨乍歇後,那些過旺的執著反倒如「我的模擬」,只是是生命中的預習式。

那有著青樟心事、追逐年輪的過去的我們,猶如在烏雲自天外掩至之前的燦亮,如今回望,兩相觀照,顏色雖異,心底卻更了然澄明,更能直視自然萬物的生息規律,所以說:

凡發光的,今夜都將全蝕如美目
設定大黑暗為了將一切回歸渾沌

詩人參透生命的本質,其心境猶如另一首詩〈雲舟〉所示:

凡虛與實都已經試探過,在群星
後面我們心中雪亮勢必前往的
地方,搭乘潔白的風帆或
那邊一逕等候著的大天使的翅膀

早年是有預言這樣說,透過
孤寒的文本:屆時都將在歌聲裏
被接走,傍晚的天色穩定的氣流

微微震動的雲舟上一隻喜悅的靈魂

113.01.20夜於
北一女中

楊牧〈回歸〉賞讀 / 吳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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