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貓之間的尋常日子——談鍾怡雯〈小女生〉/ 吳玉如

Posted By on 10 月 18, 2022 | 0 comments


人貓之間的尋常日子——談鍾怡雯〈小女生〉/ 吳玉如

〈小女生〉是一篇寵物書寫的文章,誠如題目所示,鍾怡雯筆下的貓不只是貓,而是生活的伴侶、朋友,甚至是親人。全篇通過與相處的過程與事件,真摯深刻地寫出人貓之間的情感。作者在文中說:「認真回想,那些細節卻又稀鬆得很,不就是人貓之間的尋常日子嘛!」篇中所寫的確是稀鬆平常的生活細節,然而,「小女生」的喜怒嗔樂與動作、樣貌卻分外鮮明,同時人貓之間彼此依賴、重視的情感,以及「小女生」不免離去的惘惘威脅與不安,也充分流露在字裡行間。

文之伊始只有一句:「小女生老了。」這句話奠定了全文基調,所有的情感都包覆在這短短的句子中。正是因為小女生老了,種種相處的景況便在腦中輪番上映。在看似描寫人貓平日互動的文字當中,這種可能分離的預示,如鬼魅般佔據作者心頭。中間加入「小肥」一段,更是明顯的暗示,而文章結尾在「我因此希望小女生當柿子貓或木瓜貓,永遠不老。」看似在寫小女生吃的東西,其實更期望小女生「永遠不老」,可以與作者永遠相伴。

接下來作者寫小女生的「老」,先寫「老貓打鼾的節奏和聲息,竟跟人熟睡時的呼吸一模一樣。」再寫老貓的樣貌:「豐潤毛皮讓她容光煥發,看起來總也不老,還有些艷光四射的模樣,儼然貓中尹雪艷。」白先勇的小說〈永遠的尹雪艷〉開篇第一句就是︰「尹雪艷總也不老」,此處以「尹雪艷」比貓,也有「貓也不老」的期盼。在描寫之餘,作者說:「我不時停下手邊的工作,久久地觀望蜷縮在墊子上的圓球體」、「我不得不慨嘆,我們的感情,竟然有了九年的重量」,情感至有「重量」,則以非尋常情感。家貓的壽命平均十二至十四歲,九歲已然進入晚年,大限將至,表面上是說情感深重,實則也是因為「生離死別的裂痕難癒」。

正也是來自於「九年的重量」,以下便由此帶出人貓相處的細節。九年之間,可寫者甚夥,取材便顯得相當重要。六至八段,作者先寫人貓的的叫喚。「叫喚」是生活中最經常發生的狀況,作者叫貓:「小女生的『生』字不是帶著不耐煩,便是透著求饒的語氣。」人似乎是比貓卑微的,而貓也不一定立即回應,心情不好,甚至「露出『這不就到了嗎?叫什麼叫?』一副沒好氣的表情。」讓人「常弄不清楚到底誰是主人,誰是寵物。」,然而,作者的筆觸似抑實揚,小女生「是一隻膠水貓——很黏」,「只要在家,就得被她跟監。否則她會發出被忽略的生氣吼聲,標準的潑婦罵街式」。作者也會:「回吼:小女生鬼叫什麼,煩死了。」。在這一大段裡,作者兩次提到「寬容」:「小女生的寬容則帶著寵溺的況味」、「小女生就這點好,善忘且寬容。」表面上是小女生在寬容作者,又何嘗不是作者愛貓,樂意當貓的寵物。這一段,作者寫人貓的互動,筆調活潑,畫面感十足,讀起來相當有趣。

張愛玲有句名言:「如果我最常使用的字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中有這惘惘的威脅。」提到對作者而言,小女生自小有氣喘,可能毫無預警的死了,就是潛意識中惘惘的威脅,這種意象經常出現在文中,因此,作者說:「小女生,等妳死了,做成標本好不好?」「標本」的意象也出現了兩次,與此同時,作者懷念「小肥之味」也同樣是對於死亡憂慮的指涉。文章的後半部分,寫小肥其實是寫小女生,作者以小肥之死,憂心小女生的逝去;從小肥的命名,對照小女生性情的轉變,從行事謹慎到撒嬌黏人,再寫小女生佔有慾強,且憎恨同類,連「小肥也成為出氣筒,那晚二人一貓皆不敢吭聲,領教了母貓醋勁的可怕威力,當然再不敢造次。」,走筆至此,文章呼應了小女生剛出場的「膠水貓」、「潑婦罵街」的吼叫形象,人貓之間彼此寵溺包容的畫面鮮明之至。

作者寫貓,寫人貓的情感,就如同寫作者與至親的想處,文字自然,聲音、畫面如在目前,在取材上捨去細瑣的事件,集中在人貓叫喚、小肥與小女生的對比兩件事情,同時藉事抒情,表現愛貓之情但憂其死,但文章如何收束呢?作者沒有忘記小女生有一天終究會離去的事實,但是,巧妙地從「對吃,小女生極有個性。」切入,寫「水果頤養出小女生豐潤毛皮尹雪艷式的風華」,同樣呼前面的文字之餘,以吃「榴槤貓和紅毛丹狗都長壽」,「因此希望小女生當柿子貓或木瓜貓,永遠不老」作結,而「尹雪艷總也不老」的意象便與貓疊合起來了。這樣的收尾,正也同時呼應第一句話:「小女生老了。」讓整篇作品首尾融合,一氣呵成,無論是文情或章法都相當到位。

《菜根譚》說:「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只是常。」住篇文章作者寫也是如此,通過尋常生活的相處細節,尋常的戀貓、愛貓之情被作者放大,同時也讓讀者對小女生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