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拓蕪牛肉麵 / 樸月

當聽封德屏告知：她規畫了一年的「作家私房菜」即將正式開賣，而準備推出的「天字第一號」菜單，將是「張拓蕪牛肉麵」，不覺想起了去年春天應邀到他家吃「牛肉麵」的情景。

上次到張拓蕪家吃牛肉麵，就是封德屏這一策畫之下辦的「張拓蕪牛肉麵品嚐大會」。除了她帶著《文訊》的同仁和攝影師隨行記錄，還請了陳淑美、陶幼春、陳玉女和我「共襄盛舉」。我們一進門，就聞到滿屋子的肉香。只見他「老神在在」的在廚房裡大顯身手。香噴噴的「牛肉麵」端上桌， 吃得大家讚不絕口，盡歡而散。封德屏更是得意：這一道「張拓蕪牛肉麵」列入「紀州庵茶館」菜單，一定叫好叫座。也因此列為這一系列「作家私房菜」的「第一炮」，期待「一炮而紅」！

這不是我頭一次到張拓蕪家作客吃飯。記得兩、三年前，也曾應邀到他家吃過飯。那一次吃的是他做的幾道家常菜。而他「欽點」去參加的，都是文藝界的文友，有丘秀芷、愛亞、陳淑美、陳素芳等，都是「女生」。 他請吃飯，是不許我們進廚房插手幫忙的；似乎對他來說，我們進出廚房，不是幫忙，而是「礙手礙腳」的「攪和」！但看行動不便的他，一個人忙進忙出的為我們這些 「食客」張羅，實在讓我們都覺得吃得有點不安心。 吃飯的時候，我們一群人圍著餐桌，坐得滿滿的。我向他道謝：「請我們這麼多人吃飯，真是辛苦你了！」他不以為意地說： 「就你們幾個，算人多？你知道我這屋裡，客人最多的時候有幾個？26個！別說飯廳坐不下，客廳裡都站滿了！」

「你幹嘛請那麼多人？」

「不是我請的。是三毛和鄭豐喜的太太吳繼釗帶來的！26個全是女生，把我的客廳都擠爆了！」

他說，當天，三毛下廚做沙拉，吳繼釗則帶了蛋糕來。但他家沒那麼多的碗盤，怎麼吃呢？結果，還是三毛跑出去，買了紙盤回來才解決問題。

也因為他的廚藝過人，又熱誠好客，才會有這麼多人樂意到他家聚會吧？這倒讓我實在有點好奇：像他這樣出身軍旅的「大男人」，怎麼會做菜的？

他說：「早年哪會？在軍隊裡，吃的都是現成做好 的『大鍋菜』。除了伙夫，誰有機會進廚房？」這話題，讓他想起一個當年「土包子」的笑話：當年，他在軍中任「文書上士」。他們隊上只有一位「連長」王奮懂英文，其他人， 都跟他差不多，連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有一次，連長不在，他們看到他辦公桌上，有個裝著深褐色的粉末，貼著英文標籤的瓶子。大家就圍著猜：那裡面裝的是什麼？不知是誰「突發奇想」，說：「一定是『美國味精』！」 他們聽了，也都「信以為真」。

彼此一商量：美國味精一定非常美味，趁著連長不在，還不開開「洋葷」？就拿去交給伙夫，要他加在菜裡。那時軍中開伙，可是大鍋大灶的，伙夫就順手加在他正燒的一大鍋芥菜裡。因為鍋大菜多，一加就加了半瓶。端上桌，一盆灰灰褐褐的芥菜，真難吃！他們還嘀咕批評：「美國味精那麼難吃！比中國味精差遠了！」

連長回來，看到他桌上的瓶子空了半截，

問他們：「是誰幹的？我的咖啡，怎麼只剩半罐了？」

「咖啡」！大家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 他只好代表大家「招供」：當「美國味精」燒了芥菜了。

氣得連長大罵：「你們知不知道這咖啡有多貴？你們三個月的餉都買不到半瓶！」

因為是他代表「認罪」的，也理所當然的被連長視為「罪魁禍首」。氣呼呼地指著他：「就按月扣你的餉，一年攤還！」 想想可也真不怪連長發脾氣；在早年，外國進口的咖啡，真的是稀罕又金貴的「奢侈品」，甚至有錢都買不到！就讓他們這些 「土包子」當「美國味精」糟蹋了！

大笑之餘，我問他：「那你做菜，是你結婚之後，太太教的？」

「她也不會！是她走了之後，我自己慢慢摸索著學的。」

他說，那時，他結識了出身幹校的軍官谷冶心。谷冶心是一位用「南湘野叟」為筆名寫武俠小說的作家，也不嫌棄他的位階低下與他結交，成為朋友。谷冶心很喜歡做菜，在谷冶心下廚時，他就常自告奮勇地去「打下手」，順便「偷師」，再自己慢慢摸索著做。

另一方面，他急著學做菜，也是為了兒子；太太走了，兒子還小，他無法，也沒時間照顧，只能送他去「華興」住校。但每逢假日，總想著要帶點菜去看看兒子，給他吃點好的。也就是這樣的慈父心懷，才讓他 「練」出了一手好「廚藝」。

我問他，「牛肉麵」是跟誰學的？他笑著說：「那可是我自創獨門的『張家牛肉麵』!」

說起「張家牛肉麵」的起源，還得歸功於周夢蝶的「逼功」！早年，他有五位好朋友：周夢蝶、楊仲揆、錢守義、尹崗、臧釗運，時常相約聚會。有一次，他們說要到他家吃飯。他問：想吃什麼？周夢蝶馬上斬釘截鐵地「指定」:「牛肉麵！」

大家都知道，「牛肉麵」是周夢蝶的「最愛」。他為了不想讓這位「老哥」失望，就 在家裡一次次的試做。直到覺得可以「拿得出手」了，才請他們來吃。

從此「張拓蕪牛肉麵」聲名大噪。他請過許多文友到他家裡吃過牛肉麵，當他們問他做法，他也毫不「藏私」，傾囊相授。甚至還「栽培」出一位足以「以假亂真」的「高徒」！

有一次，有位跟他和周夢蝶都熟的楊越麗女士，正好賺了一筆外快。就高高興興的請他們到「亞都麗緻」的「敘香園」去吃大餐。不料，點的幾道菜，一向吃菜很「挑」的周夢蝶都不愛吃，甚至連她點的高檔「排翅」都沒肯吃一口。結果，她點了7500元的一桌菜，周夢蝶卻只吃了一小碗的雪菜麵。楊小姐深感抱歉，一再道歉。周夢蝶倒安慰她：「麵還不錯。」背後卻跟張拓蕪唸叨：「我肚子好餓！越餓就越想你的牛肉麵！」 第二天中午，他果真送了牛肉麵去。周公一見，笑逐顏開，當即就放懷大快朵頤，連聲讚美：

「你一早燒的？肉又軟又爛，入口即化。 知道我想吃你做的牛肉麵，就送了來，真不愧知音！感謝！感謝！」

他卻說：「你不要謝我，你的『知音』也不是我。 我不能掠人之美；這牛肉麵不是我做的！」

周夢蝶大驚：「明明就是你『張家牛肉麵』的味道，怎麼說不是你做的？那是誰做的？」

「是你的『粉絲』，昨天讓你餓著肚子回家的楊小姐呀！我還沾了你的光，也得了一 份呢！」

原來楊小姐也曾吃過他的牛肉麵，並細細地問過做法。因為對周夢蝶前一晚沒吃飽深覺抱歉，第二天一早她就買了材料，照著張拓蕪的做法，趕在中午前燒好，送了兩份到張拓蕪家。說明：一份送他，一份請他立馬送去給周公，以此賠禮道歉！他也沒想到楊小姐還真是用心，學得「到位」！連嘴那麼 「刁」的周夢蝶都沒吃出來！

雖然講起「牛肉麵」來眉飛色舞，但他認為：「都說我的『牛肉麵』好，其實呀，我的 『東坡肉』才真叫好呢！」

看來，我們還可以期待下一回合的「張拓蕪東坡肉」呢！

【文訊 2015年2月352期】https://kishuan.org.tw/teashop_detail66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