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吃魚/馮傑
當年我姥姥回憶東莊舊事,說,東莊自己的母親一輩子吃素,到最後那一年「快老」了,躺在床上,家裡人問她想吃啥?她說想吃魚,乾脆放開嘴解素,這位老姥娘吃了一大碗清燉小魚,把小刺也一一嚼了,面對一只空碗,這才過世。
我姥姥的母親我該喊「老姥娘」。
一只空碗。那裡,盛有世俗的堅持,有忽然的頓悟。它是一只空碗。它不是一只空碗。
禪就是日常,日常就是禪。比懷素早些年分的懷讓是惠能的弟子,有僧打問他:能否食肉?懷讓答:要吃,是你的祿,不吃,是你的福。
管住嘴不重要,不若管住心。形式不重要,內容才要緊。魚和碗都不重要。
懷素管不住線條,能管住魚刺,他的線條就是幾何形的魚刺。懷素吃魚,一路從長沙吃到長安,從武昌魚到魚玄機。吃了還寫,還展示,寫〈食魚帖〉,吐刺或不吐刺。
大凡有禪宗的超越精神者啥都能吃。念珠,禪杖,芭蕉,蒲團,松針,偈語都是可以吃的。魯智深不寫草書,他要是寫草書,體裁要選擇狂草,肯定比懷素還要瀟灑,如秋風撞牆,狗腿擊鐘。那年下了山門後,如果打鐵鋪有筆,他定會寫一張熱氣騰騰的〈狗肉帖〉。
字有葷素之分。〈食魚帖〉只是懷素的一幀「葷帖」。他還有一幀「素帖」,叫〈苦筍帖〉,此帖利索,兩行,交代一句話:「苦筍及茗異常佳,乃可徑來。懷素上。」
快點兒來,泉水都煮開了。魚茶全無,松濤跌落,青山皆空。【2019-01-29 00:16聯合報 馮傑】
說吃魚/馮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