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說之刀剖開教育「畫皮」——讀畢飛宇《大雨如注》☉ 林頤
12月9日,畢飛宇以短篇小說《大雨如注》問鼎第三屆郁達夫小說獎。這篇小說講述的是大學裡的打工夫妻與他們多才多藝最後卻「失語」的女兒的故事,延續了畢飛宇作品的一貫風格,以個體命運聚焦社會問題。
小說主人公姚子涵是個優等生:學業優秀;長期練舞讓她氣質頗佳;她下過四年圍棋,有段位;寫一手明媚的歐體;素描造型準確;會剪紙;「奧數」競賽得過市級二等獎;擅長演講與主持;能程式設計;古箏獨奏上過省台春晚;英語特別棒,美國腔。——這個幾乎全才的超級女生,被父母叫做「公主」,被同學尊稱「畫皮」。
「畫皮」之稱,一語成讖。沒有人知道,在姚子涵驕傲的公主姿態背後,她那刻在骨子裡的自卑。畢飛宇以冼練的文筆描述了底層百姓負重攀爬的悲哀,一個「狠」字,道盡了辛酸與苦澀。姚子涵對自己狠,所以她不能容忍自己有絲毫的不完美,她認為自己學的一切都是「小家碧玉」款,不夠大氣、不夠國際,她覺得她的人生被耽誤了,奢想有一種時空機器可以讓孩子自主選擇父母。大姚夫妻對女兒、對自己都狠,早早為女兒規劃好人生,從小就讓女兒奔波在各類培訓班之間,甚至隱瞞家庭的實際經濟狀況,只因為「貧寒人家出俊才」可以讓女兒一心向上。
兩股狠勁糾結在一起,越來越擰巴,終於靠近了臨界點,「啪……」,我們似乎聽見了命運之弦的斷裂。大雨如注。姚子涵在雨中空曠的足球場奔跑,放肆地喊出各種髒話,那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人生體驗。「球場被清洗過了,所有的顏色都呈現出它們的本來面貌,綠就翠綠,紅就血紅,白就雪白,像觸目驚心的假。」姚子涵必定要回歸到「正常」,但這場大雨讓她併發了腦炎,昏迷清醒後的姚子涵突然再也不會說漢語了,她只要張嘴就一嘟嚕一嘟嚕往外噴英語。
畢飛宇說,這個黑色幽默的結尾,隱含了他對漢語命運的擔心。這個事件有新聞報導原型。畢飛宇的作品經常表達對教育的思考。《哥倆好》《地球上的王家莊》《哺乳期的女人》可以說是畢飛宇思考大教育範疇裡的作品。直接以教師與學生或校園生活為題材的,則有《好的故事》《玉秧》《家事》《寫字》《白夜》。最近廣受好評的長篇小說《推拿》也有很多教育內涵可以挖掘,諸如生命教育、特殊教育、勵志教育及價值觀的建立等。《大雨如注》雖然篇幅短小,同樣呈現出了豐富的多主題的內涵,表達了作家敏銳的觀察力和高度的社會責任感。
有統計資料顯示,「子涵」是中國父母近年來最愛給孩子取的名字之一。畢飛宇以「姚子涵「命名主人公,顯示了他的良苦用心。姚子涵聚焦了各種教育壓力,特別是來自父母的望子成龍的渴盼。孩子們從小被灌輸了速度奔跑、不能後退的競爭法則,終在進而不得、退無可退的狀況下徹底崩盤。我想起另一本和教育有關的書籍《下鄉養兒》。《下鄉養兒》的教育方式廣受爭議,在我看來,這本書最大的價值就在於它展現了「失敗「的教育。沒有人能永遠成功,我們要容許孩子的失敗,讓孩子坦然面對自身、他人以及這個世界的不完美。《大雨如注》和《下鄉養兒》,可以從不同側面給我們一點啟示。
在《大雨如注》裡,大姚夫妻的功利教育觀是造成女兒悲劇的根源。這類教育觀在我們的社會中悄悄蔓延,像一種「腦炎」佔據了我們的思維。為人父母,我們習慣於拿「別人家的孩子」作比較,不停地打磨自家的孩子,想要他快點熠熠閃亮。可是,我們看到的成功,也許只是修飾過的「畫皮」,卻無法體會到現實被尊重與自感無尊嚴的矛盾衝突和焦慮。社會大眾眼裡的成功,永遠是屬於少數人的,「不成功」的大多數人,該怎麼辦呢?
畢飛宇通過《大雨如注》,以小說之刀剖開教育「畫皮」,其中暴露出的各種問題,的確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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