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餐桌2.0】楊富閔/夏天是忙碌的──酪梨、破布子與綠竹筍

酪梨果園難得的片刻清閒
特別是夏天──總是忙著家中水果的採收。第一個登場的就是重頭戲酪梨。家中最老的一棵酪梨樹,大概四十歲。我們有時喊它阿姆卡洛,有時喊它酪梨,有時因著品種喊它:紅心圓、早耶、長耶、中生仔。感覺就像老厝邊。我是一個外行人,收成的時候,負責將拆解的果袋,一個一個攤平,帶到古厝的院埕,一個一個攤開。曬太陽。果袋上面,胡亂寫著阿拉伯數字,都是斤數與價位。有一年,我在果袋上面寫了一篇極短篇。酪梨也可以變成小說。
我卻不能算是愛吃酪梨的。印象中的吃法相當素樸,切丁,沾蒜末醬油。比較吸引我的一直是酪梨牛奶,夏天的冰箱,總有好大一缸,貴參參的酪梨牛奶,是暑假的白開水,讓你喝免驚。家中的果汁機只在夏天登場,每年看著母親從櫥櫃將它請出來,有一種,又是一年了的儀式感。當時每天中午,我得舀一個馬克杯來給曾祖母。先是將她攙扶坐起,接著緩緩餵食。一個十歲男孩與一個百歲人瑞的長照練習。第一步學會──慢。我的膽子實在很大,都不怕嗆到她。

持續各式食材採收的童年歲月
一整個夏天,酪梨斷斷續續採收,越來越忙碌了,其它水果也接續登場,處處洋溢著新生的力量。我們的主場景在騎樓,如果要拍短影音,實在不怕沒有素材呢。
主要是夏天小朋友都在家,人手足夠,每天有做不完的自主學習,家家戶戶在騎樓忙著,這一戶忙著裝箱酪梨,那一戶忙著製作破布子。小朋友到處刷存在感。製作破布子的手續太複雜了,我曾寫過一篇〈破布子念珠大賽〉記誌。小朋友很好動員,洗淨的破布子,裝在水桶,圍成一圈,默默捻除。曾祖母還能走動的時候,也是我們招兵買馬的對象。她很專心,她才是大「I人」,業績最好,小孩子坐不住,七嘴八舌。其實我們很風雅,還搬來收音機,放音樂,整排樓厝,都可以聽到日本動漫的片頭曲。這是工作。還是要有一點娛樂助興。
破布子樹也是偷果賊的最愛,如果剛好長在路邊,小發財開過來,人也不用下車,揮一揮長刀,半棵樹就沒有了。我最喜歡破布子完成,到處分送的黃昏日落,有來幫忙的,給個幾顆。畢竟真的吃不完啊!前幾年,嬸婆只做一點點,特地帶了兩顆破布子餅送我。因我從小就是她的第一號小幫手。是長輩眼中「叫得動」的小朋友。
除了酪梨、破布子。荔枝、龍眼不是主打,也種了好幾棵,收成勉強裝個幾箱,送去果菜市場也是可以的。家族墓園正是一座龍眼果園。龍眼樹下好幾門清代古墓,夏季採收,全家出動,墓的前庭,成為臨時的集貨區,墓拱就是我們的座椅。那些從田裡現採的水果,一不小心,就將大隻小隻的四腳蛇,一起帶了回來。牠們閃電一樣,爬在騎樓的牆面,停在機車的把手,尋找自己的保護色,最後跳到了曾祖母的手上,她沒感覺,我們卻尖叫連連。


長大後再回望果樹園
夏天也是出筍的季節。小舅公總是送來碩大無比的綠竹筍,抱在手上,可比一個新生貝比。阿嬤常常拉了一張矮凳,立刻就在騎樓著手處理。不用說,還有愛文與金煌,水果話題,始終不停。裝箱因此是從小到大就會的才藝,要擺得好看,要賣相極佳,這可是一門學問!水果裝箱的矩陣,成為是天然的遊戲場,騎樓總是好擠,而我就是有辦法找到一個位置,坐下來,跟著大人一起忙下去。夏天是忙碌的啊。我們一路忙到九月,最後跟著白柚文旦一起開學。
夏天是忙碌的。這個夏天,要搬回台南了。離家二十年,沒有什麼衣錦還鄉的故事,沒有台北不適應症,只有電腦硬碟的幾本書稿,陪我一路向南。餐桌就是我的書桌──繼續寫。我總覺得自己的寫作,從未真正開始,一直在交代,一直在解釋。忙東忙西,忙著別人的事。今年夏天的第一篇文章,就從一顆酪梨寫起,趁著鬼月之前搬家、入住,並在一個雷雨過後的下午,驅車去看故鄉滿山的果樹。
作家簡介:
作家楊富閔。圖/楊富閔提供 楊富閔
楊富閔,臺南人,臺大臺文所博士,擅長臺灣文學書寫與教學。2017年小說集《花甲男孩》改編為電視劇、電影與漫畫,其中電視影集《花甲男孩轉大人》榮獲金鐘獎最佳戲劇節目獎。
近年來積極投入跨域創作,作品改編為歌劇、繪本、兒童劇及有聲書,展現文學的多元延伸。著有《我的媽媽欠栽培》、《合境平安》等,並曾獲選21世紀臺灣重要作家。鍾情臺語歌、舊報紙、鐵支路與酪梨牛奶,自勉「努力寫成一個老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