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拂 野花三帖：山芙蓉 作品導讀 / 吳玉如
這篇作品以生活中平常的景物入題，但是寫物圖貌，精練鮮明；屬采附聲，呈現個人的生命情懷。
對於木芙蓉，作者從三月狂風中的果實寫起：「山芙蓉的種子在風裡倏忽疾馳，像山野裡流竄的箭矢」，敘其形狀如星芒外射，如民間起乩時甩在背上的刺錘。在書寫的技巧上，作者讓山芙蓉的果實一出場便有著在風中漫天呼嘯的氣勢。小小的，不起眼的種子在他的筆下突然像舞台上一個個造型設計過的角色，清晰地呈現在讀者的眼前。同時，在摹寫之餘，作者更將自己得特的觀感以極自然的方式流露於筆端。她說：「世界都在，只不知它波瀾迴環，半山裡呼索的生命將在何處起頭。」「山芙蓉的種子則素裡實心，芒刺下裹著的是一個新綠的生命，寂寂的落在山裡，逐水逐風。」這些文字透過山芙蓉種子的形貌，發展出對於生命的體悟，作者雖未直言宇宙的浩瀚與各人渺小的對比，但是在字裡行間，從容表現出一種在天地之間安身立命的情懷，與一直存在於生命裡的堅韌特質：「駘蕩長風，強而有力，一一褫盡山芙蓉的種子，星芒流竄，我屏息自空中捉得二粒種實，誘引我的是內裡宛若無有的生命。」面對漫山飛盪的種子，作者感受到的是生命延續的力量，但在含蓄內斂的文字裡，作者以極簡的文字寫出極深刻的道理，是非常值得學習的。而在作品組織上，作者以種子起筆，以起自種子的感受作結，原始要終，首尾一體，也是很好的示範。
除了種子，對於花的描述，是文中的另一主脈。文中描寫花：「花開時清彩白面，蠻風野素，微帶一點霞紅。芙蓉如面柳如眉，山芙蓉的粗服不掩挺秀，只在於它的情表簡略曠放，線條明爽逕直，霞紅裡有著素野的輕彩。」木芙蓉的美在風中尤其動人，這一段文字除了掌握這個特點，同時也將花型、花姿、花瓣的文理，以精簡的文字摹寫出來，而花下賞花的風情，花與生活的關係，也是作者著筆的要點，前者花我彷彿如一：「明月清空俊秀，山風裡素面觀花，共秋水長天，人與花一般素裡相近，淡彩輕妝，比起這山裡清秋還素幾分身段。」後者以花入食，生活的意趣，盎然呈現。
山芙蓉的姿容與其之可以入食，誠然只是表相的書寫，除此之外，作者更賦予山芙蓉如人一般的高尚品格：「山芙蓉的美在於它的節度知有終始。」，而這品格非聖賢泱泱大道，僅只是「節度知有終始」這樣一個概念。這個概念來自於木芙蓉生命的起落，而如此起落正也是木芙蓉最動人的地方，由開至落，作者說：「看不出它已一一褫號盡生命，花瓣上的肌理紋路絲絲悠曼，飽和分明，一朵一朵莊華端謹的還原成合苞狀捲在地上。」木芙蓉在剛凋謝時，往往讓不知者誤以為它正要開花，這段文字寫木芙蓉已死似生的狀態，歷歷分明，而也正由於其飽和分明、莊華端謹，讓作者又想起了生死的命題：「生死成滅，起未起，終未終，成也安寂毀也安寂，無有端了。命運注定要幽禁的幽禁，要噬嚙的噬嚙，一切在渾沌無有之中靠岸。」而這樣的命題則正與來自於種子的啟示相契相融，讓作品的兩條主線外文綺交，內義脈注，自然融為一體。
木芙蓉於山中，清秀脫俗，這篇文字，溫潤婉約，在結構上一氣成體，在內容上，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使味飄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一個平凡景物而有如此深刻的書寫，也印證了觀察體物在寫作上的重要。
【作者簡介】
凌拂本名凌俊嫻，祖藉安徽合肥，1952年出生於台灣，輔仁大學中文系畢業。大學畢業後，年輕的凌拂前往台北縣三峽鎮的有木國小教書，有木國小位於山中，學生純樸敦厚，校園附近野生動植物極多，喜歡山野生活的凌拂，在這裡當小學老師覺得十分愉快，她貼近自然，也尊重自然，在山間教書的日子，她細膩的把全付心思溶入自然。由於好奇心和赤子之心都相當重，凌拂在山林田野間漫遊的時候，除了看山看水看自然之外，她也依照野生植物圖鑑，按圖索驥，把眼前看到的，書上說是可以吃的野菜採回家，炒來嘗嘗味道。當然，文筆優美的凌拂在吃過野菜之後，也沒有忘掉要把味道記錄下來，這一系列寫野菜的文章後來集結成書，就是凌拂很受歡迎的散文集《食野之苹》。
凌拂不是喜歡世俗熱鬧的人，她曾經坦承：她面對生命的情境，常常會感覺質地沈重而苦悶，能夠使她生命完全舒放的只有自然。因此，在深山生活，靜觀人世間的種種流動變化，讓她覺悟人間一切都像是大自然中的細草微風；或消或長，只有自然的嬗遞在無聲之中進行。體認到這些，她格外能夠領略到植物在空山澗谷自開自落的寂靜之美。凌把認為：在她的生命裡，有二種滋養源源不斷，一種是文字；一種是自然。文字讓她深入；自然讓她出離；二種都深含旨趣，一來一去，既有萬種分散的不同面貌，也有歸於一個本源的不變本質。她把對自然的領悟用文字細細寫出來，就成為風格獨特而感人至深的散文。
從教職退休以後，凌拂搬入台北市區，一向喜歡山野生活的凌拂，開始有時間整理過往的鄉居經驗，並構思著要寫幾本給孩子讀的自然繪本。看多了翻譯的繪本，她想著：台灣應該有屬於本土的繪本，於是，她用心的把繪本場景拉回到台灣，呈現台灣特有的生態以及民間生活景觀。她花費了兩年時間，寫出了《有一棵植物叫龍葵》、《帶不走的蝸牛》、《無尾鳳蝶的生日》、《五月的木棉飛》、《陽台上的紋白蝶》等一系列兒童繪本，讓她熱愛的大自然除了活在散文中，也活在台灣兒童手中的圖畫書裡。
凌拂的散文文字濃密、感性飽滿，她觀照自然，體悟人生，字裡行間有著對生命的深層思考與探索，在台灣散文家中獨樹一幟，清新而獨特，她曾經獲得聯合報、中國時報等著名的散文獎，重要著作有《食野之苹》、《山居歲月》、《世人只有一隻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