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曜日式散步者》風車詩社——日治時期,台灣的超現實主義
日治時期超現實主義文學「風車詩社」身為主流外異數的心聲:
水蔭萍(楊熾昌筆名)的詩也好,我(李張瑞)的詩也好,被同鄉當作異鄉人看待。我們的創作,並非沒有不平或反抗之心,只是不寫這些事情而已。這樣是好是壞,目前為止我也不知道。但從廣義的文學觀點來看,應該也要能接受我們的文學態度。 ——李張瑞
- 日治時期提倡超現實主義的文學社團。
- 1933年(昭和8年)10月於臺南,由楊熾昌(筆名水蔭萍)主導成立,發行同人雜誌《風車》(《Le Moulin》)。
- 詩人楊熾昌1932年自日返臺後兼職《臺南新報》文藝欄編輯工作,網羅臺籍青年李張瑞(筆名利野倉)、林永修(筆名林修二)、張良典(筆名丘英二)以及日籍青年戶田房子、岸麗子、島元鐵平等6人,組織文學團體「風車詩社」。
- 對於風車取名之緣由,楊熾昌指出有3:(一)因他時常前往臺南七股、北門等鹽分地帶,對於當地風車的景象,頗為嚮往;(二)受法國名劇場「風車」之影響;(三)認為臺灣詩壇已經無路可走,需要吹進新空氣、建立新氣象。
- 風車同人寫作風格殊異,楊熾昌以知性精神營造臺灣本土超現實意象,且擅於描繪女性形貌;李張瑞的詩作受法國詩人考克多(Jean Cocteau)及梵樂希(Paul Valéry)的影響,以輕快節奏,開發實驗各種詩型;林修二嗜好捕捉追憶情緒,運用象徵主義的手法,表現心靈感覺;張良典的散文詩,受荻原朔太郎作品影響,帶有強烈感傷的鄉愁情緒。
- 他們首次在台灣引進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詩風,由於與同時代賴和(1894-1943)、楊逵(1906-1985)、或鹽分地帶詩人群洋溢著抵抗精神的寫實主義文學主流大相逕庭,學者屢屢稱之為「失誤現象的見證」、「奇異花朵」、「異常為」、「孤岩的存在」,宛若台灣新文學的奇行種。
- 1945年終戰之後,由於國民政府的屠殺與白色恐怖政治,加上語言的斷絕、死亡、以及絕筆,這一股超現實主義的風,終究沒能吹到戰後,直接影響下一個時代的現代主義運動;而是一度失落,埋藏在歷史的岩層裡,宛若一塊美麗的琥珀。
- 1970年代末,當他們再度被發現,澄澈的固態液體裡,依舊閃耀著永遠年輕1930年代的新精神。一時之間,風車的存在被視若至寶,陳千武(1922-2012)提出的台灣現代詩發展的「兩個球根」論,日治以降的一脈,於是有了足以與宣稱從中國「為台灣帶來現代詩的火種」的紀弦(1913-2013)論述抗衡的具體案例。
- 風車詩社的前衛性,是台灣新文學擁有獨立於中國新文學影響外之獨自源頭的重要表徵,它大大超前1950年代紀弦發起的「現代派」運動,有論者認為風車甚至略略超前了中國現代主義詩發展的進程。風車詩社在台灣文學史的先驅位置,很快就確定了,但這並未完全轉化為作品的普及與流通。
- 風車詩人最完整的呈現,當屬1990年代中期之後呂興昌老師所編、分別由前輩詩人葉笛、陳千武中譯的《水蔭萍作品集》(1995)與《林修二集》(2000)。然而由於它們係由政府單位出版,當年的銷售網絡並不十分通暢,現已絕版多時,難以取得。儘管不少讀者曾聽聞風車在文學史上的先驅地位、在引述中讀過詩的片段,但風車詩社的作品在閱讀市場、在國民教育、在大眾影像傳媒中仍是缺席的。
風車詩社詩選
毁壞的城市 Tainan Qui Dort
楊熾昌(1908-1994)
1 黎明
為蒼白的驚駭
緋紅的嘴唇發出可怕的叫喊
風裝死而靜下來的清晨
我肉體上滿是血的創傷在發燒
2 生活的表態
太陽向群樹的樹梢吹著氣息
夜裡飛翔的月亮享受著不眠
從肉體和精神滑落下來的思惟
越過海峽,向天空挑戰,在蒼白的
夜風中向青春的墓碑
飛去
3 祭歌
祭祀的樂器
眾星的素描加上花之舞的歌
灰色腦漿夢著痴呆國度的空地
濡濕於彩虹般的光脈
4 毀壞的城市
簽名在敗北的地表上的人們
吹著口哨,空洞的貝殼
唱著古老的歷史、土地、住家和
樹木,都愛馨香的瞑想
秋蝶飛揚的夕暮喲!
對於唱船歌的芝姬
故鄉的哀嘆是蒼白的
1936年5月發表於《台南新報》,葉笛譯
散步
林修二(1914-1944)
雨,晚秋雨⋯⋯
爬著無定形螺旋狀小路、獨自舔嘗晚秋的味道。
凋落和挽歌、靈魂和肉體。結合和離散⋯⋯
聲音、色彩、感觸。紅葉的陣雨是詩底聲響。
1934年3月發表於《風車》第三輯,葉笛譯。
秋雨
張良典(1915-2014)
雨 雨 雨 深夜我想着無盡的愛和幸福的頂點
秋風 秋雨是深深鄉愁的哀嘆
敲打硬松葉的雨也敲打我冰冷的意志
而解纜故鄉的白帆沾濡着頹廢的哀歌
我的熱情追着過去的夢幻而失望回來
逝去幻想的華麗花瓣吸收滿滿的雨
啊 秋天
我發現無盡的哀寂
那不是向遠方的光折騰自己嗎
默默傾聽
秋雨溫柔的哭泣
1935年2月以筆名「丘英二」發表於《台灣文藝》第2卷第2號,陳千武譯。
臨終 李張瑞(1911-1952)
在凍於寒冷的醫院的一室裏S在臨終。S向我說⋯⋯我愛了神奈子⋯⋯,感覺著嘴唇激烈的痙攣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門口盛裝的神奈子狡黠地笑著。拂開那表情,我靠在走廊的窗邊銜上一支高價的支那製雪茄。S和神奈子在我的生日贈我的香菸。叫我的神奈子的聲音清朗不含悲。那眼光糟透了。S要起身卻死了心只在嘴裏嚅囁著⋯⋯我沒愛過任何人⋯⋯。S死了。我愛上神奈子了。
1934年3月以筆名「利野蒼」發表於《風車》第三輯,葉笛譯。
秋之樂譜
戶田房子(1914-)
對話就像離別的耳語
白色的貝雷帽跑進草叢裡
河邊的城鎮裡魚在唱歌
有時病葉對此打上休止符
在水藍色的畫室裡瑪麗羅蘭珊靜靜地溶解水星
1937年9月6日發表於《台灣日日新報》,鳳氣至純平、許倍榕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