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凝視－漂流木的背後，是生態大劫 ⊙ 楊渡
2001年，我第一次見識到漂流木的「厲害」。在東北海岸的翡翠灣。
有多壯觀？請看我那一年寫下的紀錄：
「咦？海洋不見了！沒有浪花，沒有戲水的人潮，沒有陽傘，沒有穿夏威夷衫的男子，也沒有身材漂亮、肌膚古銅色的女生。
不，不應該說『海洋不見了』，是海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地平線的那一邊，不能靠近了。
海灘也不見了。不，不是海灘不見了，是游泳的海灘不見了。整個海岸上，綿延約2公里長的海岸上，海邊拍打的波浪裡，有如『森林』。
不，那不是森林，是倒下來的樹。死亡的森林。
海岸上滿滿的，擁擠著，堆積著都是大大小小的漂流木。真的是漂流木。在長達約兩公里的海岸上，滿滿的，都是漂流木。它們像屍體，像堆積在一起，互相重疊，互相擠壓，一堆胡亂埋葬的軀體。
這面積有多驚人呢？
總之，放眼望去，整個翡翠海灣，3公里或者更長的海岸線上，全部都被木頭蓋滿了。連海裡也一樣。海岸上約有20、30公尺寬度，海中則更寬，更遠，更遼闊。遠處還有一根像神木似的巨木，在海水中起伏。
整整一個海灘，一個海岸，就這樣消失了。」
那是桃芝颱風之後，從南投、桃園的山上，被大水沖刷而下的樹木，整個海岸被漂流木掩沒。最讓人痛心的是，海上飄浮著的，竟有許多巨大的紅檜、扁柏，而且有的寬有上百公分。甚至，有兩根直徑約百公分、長達4公尺左右的扁柏，切口平整，有如被電鋸切斷，相連在一起。它的樹幹被大鐵釘給釘上，再以粗尼龍繩綁在一起的，兩根巨木竟是那樣，命運相伴的，從中部的高山上漂流而下，漂到海洋，再漂到我所在的北海岸。那就是意味著那至少是百年的老樹，台灣的國寶，被山老鼠給砍了，偷偷藏在山上，等待大水漂下，他們好在下游撿拾。把盜伐的國寶，變成漂流木。只是他們沒想到，這一次如此嚴重，大水把木頭都沖到台北去了。
你一定很難相信，海浪的力量如此巨大，再多的漂流木，再粗大的木頭，再美麗的國寶，只能層層疊疊，在海水中漂浮。那木頭是如此多，隨著海浪起伏，互相的衝撞，互相的挨擠，發出了咿咿呀呀的呻吟。夜裡，我帶了去渡假的孩子坐在海邊，看星星，聽那樹木的一聲聲呻吟，有如聽見森林的哭泣。
是啊，整個森林的精靈都在海邊哭泣。漂流木的背後，是生態的大劫。
那一年夏天，我首度學習如何分辨樹木的味道。因為漂流木已被海水浸透，色澤灰暗潮濕，難以分辨。我們唯有以柴刀，砍開一個小口，聞一聞它的味道，才能分辨樟樹、杉木、紅檜、油加利等。由於漂流木太多，面積太大，林務局來不及清理，又來了另一個颱風，更多的漂流木又來了。東北角海岸線的整個夏天就都完了。
回到柯P的漂流木事件，其實漂流木不難分辨，它在海水中浸泡，色澤難免灰黑黯淡，由於隨著海水漂流撞擊，木頭的肌體不免撕裂受傷，肖楠、扁柏質地較硬，或可不易裂開，但大多數都會受損。
坦白說，林務局原規定紅檜、扁柏等國寶樹不能撿，是有些難，因為在颱風後大面積重重疊疊的漂流木之中，要定下何者可撿，何者不可撿，確實有難處。而民眾也不一定都能靠外形分辨什麼樹木，有些部分得靠聞的。
關鍵還是在山上，因為不防堵犯罪於山上，讓山老鼠還有機會利用災難，把盜伐的樹木變成漂流木，那就太慢了。但台灣森林廣大，唯有與原住民結合，讓熟悉森林、居住在森林中的原住民，變成國家公園、原始森林的守護者，這才是正道。
日前曾有學者認為應結合原住民的傳統文化與生活領域的觀念，讓森林與原住民共治，才是保護之道。此議雖然理想，但我擔心的是，那些黑道勾結白道的山老鼠勢力，本質凶殘，純樸的原住民能不能抵擋？這會不會反而害了原住民呢？
【2015年04月01日/中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