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人生來,要走回人生去——浪子詩人鄭愁予

Posted By on 3 月 30, 2015 | 0 comments


我自人生來,要走回人生去——浪子詩人鄭愁予
  
我一個人經過很多,經過抗戰,經過很多困難的什麼的。
可以,都可以,都行都行,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
不大在乎,什麼樣的生活,我都可以過。

  早年時被稱為浪子詩人,香港人叫他仁俠詩人,對鄭愁予來說,其實這些只是一種精神的反應:人生無常。因為人生無常,所以人生必須有可以傳述的事蹟,而這樣的體悟,造就了鄭愁予作品中的家國民族之愛、人群朋友之情與登山親海、喜愛自然的作品與充滿異地浪子的情懷,他的詩作〈小河〉裡說:「我自人生來,要走回人生去/你自遙遠來,要走回遙遠去」,正是這種無常觀的體現。

  天才型的詩人鄭愁予在現代詩壇中是個「傳說」,二十一歲發表〈錯誤〉,即讓眾人驚豔,而這首詩也成為現代抒情詩的絕唱。

  和一般現代詩人相較,他的詩作數量上並不太多,赴美後,詩作更少,然而被瘂弦稱之為「現代詩的古典」的詩作仍然,受到許多年輕人的喜愛的喜愛,也被選入兩岸的教科書中,在中國時報舉辦「影響三十」的活動中,《鄭愁予詩集》更是是唯一入選的詩集。多年以來,在台灣暢銷詩人中,鄭愁予總是穩坐第一把交椅。

  鄭愁予之迷人,不只在詩,也在其筆名。初中一年級就讀河北寧河中學時,搭所寫的第一篇作文受到老師劉棄疾的讚賞,從此,對於南宋詞人辛棄疾也因此特別喜歡,所以其筆名是來自於辛棄疾〈菩薩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以及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愁予是他在臺灣開始寫詩的時候用的筆名,句中「正」又恰與「鄭」同音。詩人這樣的筆名,正洋溢著濃濃的古典意味。

 

一 先祖世襲清朝官吏

  鄭愁予本名鄭文韜,原籍河北省寧河縣,為明朝延平郡王鄭成功第十一代子孫,民國二十二年生於山東省濟南市。先祖出自福建省南安市石井鎮,清初鄭成功與戚繼光的後裔受清廷招移徙河北。

  鄭愁予本名鄭文韜,原籍河北省寧河縣。提到自己的家族,他說:「祖父和先人們曾是清朝世襲的官吏,我的二伯父做過慈禧太后的御林軍,在當時對年輕人來說,這是一項榮譽,不但相貌要長得好,還要文武兼備才能選得上。我的父親(前三軍參謀大學教育長鄭曉嵐)卻進了舊制的軍校,做一個職業軍人成了他一生的事業,後來他參加了國民革命。」(瘂弦兩岸蘆花白的故鄉——詩人鄭愁予的創作世界)。

二 遷徙大江南北的童年

  瘂弦在六十年代詩選—鄭愁予評傳說道:「鄭愁予是在中國許多地方長大的北方人。童年在江南、在湘 桂粵、在北平、在接近邊塞的北方鄉下、在臺灣。雖然,來臺灣已是十多歲了,而他覺得,他的童年是來臺灣一年之後才結束的。」

  童年時,隨著父親征戰南北,抗戰期間,隨母親遷徙於大後方,從濟南、北平、南京、漢口、武漢、衡陽、桂林、陽朔、柳州、梧州到廣州,行遍大半個中國。抗戰的悲慘情景,逃難、流浪的經驗,以及大江南北壯麗的山水,深深烙印在他純真童稚的心靈。年少時的記憶,成為日後創作詩篇的重要素材,也讓他「習慣流浪,而且懂得在流浪中尋求生活的樂趣和意義。」(張灼祥作家訪問錄鄭愁予--心靈的流浪)這個成長背景,使得鄭愁予堅持人道關懷,詩作中有汩汩不斷的陽剛粗獷氣,在取材上,「浪子情懷」也貫穿在他不少的作品中。

二 從讀詩到寫詩的少年

  抗戰後期,十二歲的鄭愁予和家人住在鄉間。他在私塾讀四書、五經、古文、古詩。課餘時讀中國的詩詞,及古典小說如水滸傳、說唐之類,其中遊俠刺客的故事,是他最喜歡的,這對於他日後題材的選取,有莫大的影響。此外,他也讀了二堂哥手抄的現代文學作品,其中不少的新詩、散文令他感動不已,遂由此走進中國新文學的殿堂。

  詩讀得越多,越是沉醉在詩的迷幻世界裡。慢慢地鄭愁予對於詩也有自己的見解,即便是當時一些名詩人的詩句,也有令他皺眉,覺得尚有斟酌的地方,那麼「為何不換我寫寫看呢?」那股無法按捺的創作衝動,雖然還在「仍不穩定」中,鄭愁予便將這個單純的喜好,轉化為文字。

1.第一首詩〈礦工〉

  民國三十六年(西元一九四七年),他的第一首詩礦工發表在校刊上。他說:「我開始寫詩是在初中二年級,那時候我的一些親戚們有的已經念大學了。北大國文系的學生在夏天組織了讀書會,我在這個讀書會裡讀到了更多的詩集子,像胡風主編的七月詩叢,我幾乎每本都讀了。在學校裡,我們自己要出壁報,我在壁報上開始寫詩。在抗戰中渡過的幼年,我生活在孤獨裡,接觸到的兵荒馬亂,遭遇到中國巨大的破壞和災難,在我心裡留下很深的印象。後來我讀了一些舊俄時代詩人像普希金、馬耶科夫斯基等人的作品,他們的詩裡的強烈人道主義實在感動了我,感時而憂國,我開始寫作,就是把我童年所看、所記的事情寫下來。

  有一次學校到門頭溝去旅行,門頭溝是北平西郊的一個礦坑,我看到了礦工們的生活,回來自然而然寫了一首關於礦工的詩,這是我的第一首詩創作。我記得其中有一句被當時北大的老師特別吟讀過,那句詩的意思是說礦工一生下來,上帝就在他的手上畫了十字架。我當時也沒有什麼特定的意思,可是老師解釋說,十字架是一個犧牲自己而服務人類的象徵。這反而使我進一步的憬悟,詩裡面有兩層意義,並不只是用一些美麗的字句使之有一個莊嚴的外表,而更要有其內涵。」(瘂弦兩岸蘆花白的故鄉--詩人鄭愁予的創作世界)老師因為〈礦工〉這首詩,稱他為人道主義詩人,喜歡詩的鄭愁予於是覺得自己開始要寫詩。

  抗戰勝利後,鄭愁予隨家人回北平,插班進入市立中學二年級。這時,才開始接觸史、地、數、理等現代知識,可是對學習英文,就是提不起勁,當然成績是不好的,當時教英文的李老師,因鄭愁予不肯開口說英文,便用「繡花枕頭」揶揄他,這深深傷了他的自尊心。為此,他的父親特別將他送到一所英國人創立的教會學校北平崇德中學就讀。剛開始,鄭愁予跟不上同學的英文程度,於是他就用全副精力讀中文書及詩,其中著力最大的是現代文學。他常利用上課時間,將新文藝書刊放在膝頭上閱讀。幾個月後,他讀遍學校圖書館中新文藝的書刊。對於當時的新詩他有自己的看法:「感情很激烈,但是不夠深刻,表現的技巧因朗誦詩形式的限制,內涵不足。」(鄭愁予與彥火談話語)因而藉用屠格涅夫的書《處女地》為創立的壁報命名,且以「要耕處女地,必須深深的耕」,和同好的同學相互期許,努力耕耘創作。

2.第一本詩集《草鞋與筏子》

  因戰火蔓延,鄭愁予全家由北平南遷至漢口,鄭愁予第一次在正式的報章刊物《武漢時報》發表詩作——〈爬上漢口〉,編輯胡白刃將這首詩登在刊頭,並加黑框加以凸顯,讓他得到莫大的鼓勵。民國三十八年春天,他進道南中學,和一些由北方來的同學合組名為燕子社的文藝社,並發行刊物,又以「青蘆」的筆名,自費在燕子社出版第一本詩集《草鞋與筏子》,這時他才十六歲。

  《草鞋與筏子》是他大陸時期創作成果的總結。在「旅夢二十」的音樂會上,鄭愁予說:「草鞋是我們戰士抗戰的時候,沒有皮靴穿;過河時沒有船,就當地砍竹子,編成筏子過河,所以我用這個意象寫了我的第一本詩集,可見我心裡顧念的是民族、國家、命運」,而在一次訪問中,鄭愁予又說:「我抒情的層次逐漸地增加了,但和一般寫作的人相反的是,我不是從個人走向公眾,而是從公眾走向自己。後來都收在《草鞋與筏子》詩集裡,帶到台灣之後燒掉了。那些紙頁燒掉了,卻在寫詩的歷程上得到某種新生,重寫之後,復活了的面貌就是所謂的愛情詩。」

  內戰局勢吃緊,學校被迫解散。鄭愁予到了桂林,又經陽朔到了柳州,再從柳州坐船到梧州、廣州。這些途經之地,山水美麗,為他累積很多的創作素材,他說:「知識發展到某一階段,能從自然中取得感性時--約為民國三十八年離開北方,在中國很多省旅行,一直到初來臺灣寫板車夫、娼妓、水手等鄉土關懷詩的階段。」(陳義芝〈謫仙的心也淌血〉)

三  青少年舉家遷臺

  民國三十八年鄭愁予隨著家人到臺灣,本來要跳級讀大學,但沒有成功,轉而就讀新竹中學。青少年期的他熱愛運動,參加球隊和田徑隊,成了一名體育選手,曾經參加省運會,成績還不錯。這個愛好延伸到他長大,任臺灣青年登山協會常務理事、滑雪委員會委員和臺灣陸軍足球代表隊隊員。但同時他「沒有一種寫詩的創作慾望」,這除了是因時局動盪外,他認為當時他所讀到的作品,在技巧上,尚不及他在大陸時刊登在校刊的水準。最重要的是,在他心裡有個很大的矛盾點:「一方面我喜歡臺灣,這裡的熱帶風景給我一個全新的感覺;但另一方面,我的老家在北平,親人們都留在那兒,我希望隨時能夠回去,我的詩也要發表在那兒的刊物上。在臺灣,我只是個客人。」(瘂弦兩岸蘆花白的故鄉--詩人鄭愁予的創作世界)雖然沒有詩作發表,並不表示他疏於練習寫詩,作文課時,他以詩代文,國文老師尚奎齋對新文學很有興趣,沒有反對他這種作法,還給他很高的分數。而後鄭愁予臺灣省立行政專科學校(國立中興大學 法商學院前身,即今國立臺北大學),這個時期的他,終於將觸角伸向外界。

四 參加現代詩社,詩名日盛

  民國四十年夏天,他參加學校的勞軍團到澎湖,在馬公的一棵大榕樹下,詩興大發,創作〈老水手〉一詩,成為鄭愁予在臺灣發表的第一首詩。而後他開始在《野風》、《新詩周刊》等刊物上發表作品,名聲漸揚。四十一年,鄭愁予遇到紀弦,獲得極大的讚賞,再加上他認同紀弦的詩歌理論,鄭愁予便和紀弦及其他詩人共六人成立「現代派」。

  畢業後,在臺灣基隆港務局工作,「在基隆的時候,我生活在海邊上,接觸的是船和貨物,再不就是工人和顧客,沒有機會和人討論文學或藝術,也沒有時間讀什麼文學和藝術理論。」(瘂弦兩岸蘆花白的故鄉--詩人鄭愁予的創作世界)這段時期對新詩寫作並沒有直接的幫助,但卻提供日後創作大量航海詩的素材。民國四十五年,他加入紀弦的現代詩社。而後陸續出版了《夢土上》、《衣鉢》、《窗外的女奴》等詩集。

五 旅居美國的壯年

  民國五十七年,三十六歲的他赴美 愛荷華大學,成為聶華苓主持的「國際寫作計劃」成員,後進愛荷華大學 東亞語文學系任教。三十八歲轉入愛荷華大學 人文學院「詩創作坊」就讀,獲創作藝術碩士學位,並又進入該校「大眾傳播學」博士班研讀。

  後因保釣運動上了黑名單而滯留美國,先後任教於美國 愛荷華大學及耶魯大學 東亞語文學系,教授中國現代文學。在這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鄭愁予未曾發表詩作,直到六十八年九月將夢土上、衣缽、窗外的女奴三冊詩集結合為鄭愁予詩集Ι(洪範書店出版),此年年底才又發表新作,由抒情延伸至探討人生哲理的境界。

六 落籍金門的暮年

  民國七十九年至八十一年擔任聯合文學總編輯,共三十六期。在他擔任總編輯時,使聯合文學產生了一些異於以往的風格,原本以散文、小說與評論為主軸的雜誌,加入了一些詩的園地,更立專欄,開闢更多新詩作品發表的空間,使文壇將更多目光投向詩,由此可見鄭愁予對詩的努力與貢獻。

  客居美國長達三十七年的鄭愁予,於民國九十四年六月展開「情歸浯江」之旅,將戶籍遷到先祖鄭成功足跡所過的金門,並以延平郡王後代子孫身分前往金城 夏墅的延平郡王祠祭祖,並向鄭氏祖墳上香,表達作為後人慎終追遠的情懷。金門的古厝、戰地和友情深深吸引他,鄭愁予說:「我是屬於金門的。」

  第六次造訪金門,並將戶籍遷至金門的鄭愁予表示:這次是歸人,不是過客。從民國五十六年至九十三年之間,鄭愁予寫過五首與金門有關的詩作:金門集、飲酒金門行、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八二三響禮炮、大膽島童謠,字裡行間傳達對這座海島的繾綣深情。金門縣政府表示,透過詩人的落籍之旅,更豐富金門的島嶼與人文內涵,縣府也曾邀請他以「駐島詩人」方式為金門譜寫史詩。

(參考資料:瘂弦〈兩岸蘆花白的故鄉——詩人鄭愁予的創作世界〉;張灼祥著《作家訪問錄鄭愁予——心靈的流浪》,香港素葉出版社;李增汪〈落籍金門鄭愁予自比是歸人不是過客〉,金門日報,民國94年6月25日;張曦娜〈「達達的馬蹄」響遍半世紀——訪台灣詩人鄭愁予〉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4G-oEfZP2s;翰林出版社高中國文第二冊教師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