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藥動物園 / 李欣倫
導 讀
本篇為記敘文,選錄於西元2001年5月號《聯合文學》第199期。 是李欣倫創作醫藥散文小說中的一篇。旨在敘述作者孩童懵懵懂懂時 期接觸中藥中有關動物性藥材的點點記憶。
從本文當中,可以看出動物性的中藥材在作者的筆觸下,變得親 切生動且活潑。從作者童年的記憶裡,貧窮的年代,是沒錢可以看醫 生,往往以一些現有可以抓得到的昆蟲做為藥物。在中醫書籍《本草 備要》中有記載麟介魚蟲皆可入藥,如:蟬蛻除的殼,可治聲音沙 啞,還可止小兒夜啼,筆者描述昆蟲的習性,衍伸到治療人的相應疾 病,很生動地將大自然的東西應用在人體健康問題上。作者以一系列 動物性中藥來捕捉率真的童年記憶,生動活潑可愛。她將中藥櫃中所 陳設的各種動物的皮、肉、骨、內臟等藥材,一一地加入童年的故 事,編織成一則則精彩如夢境似的純真往事。當然連一般人嗤之以鼻 的動物糞便也可入藥,這中醫的用藥方式配合著作者有趣動人的筆觸 描繪,著實也令人感到驚訝與欣賞!
雖然動物的各種素材為中醫研究帶來卓越的貢獻,然而本文作者 仍以慈悲、感傷的心情,諷刺那些不肖的商人,私自屠殺、濫購那些 即將瀕臨絕種的保育類動物。面對這些不捨,這些動物的皮、肉、 骨、內臟,最後仍現出它們殘存的價值,拼湊著作者點點滴滴的記 憶。
作者出生於1978年,台灣省中壢市人,現任教於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平日生性樂觀,且十分喜好閱讀和寫作,十多年的閱讀習慣, 不論是任何心中想法和感觸都抒發在日記本和札記本上,也因而找到 書寫創作的靈感。由於是中醫師的女兒,家中經營中藥舖,從小就在 中藥堆裡打滾,喜歡接觸各式各樣的中草藥,於是結合自己的寫作天 賦,寫下了不少藥草人生與精彩的文字創作。就讀中央大學中文所碩 士班期間,多次參加校內、校外比賽,獲得聯合報舉辦文藝營之文學 獎、時報文學獎、校內金筆獎、全國學生文學獎等。另外還曾以一篇「藥罐子」一舉拿下香港中文大學所主辦的「第一屆新世紀華文青年 文學獎」的散文類優等獎。(周志川)
正 文
你偶爾摸走蛇床子、五味子、胡椒子管他什麼子的圓粒,填進玩具槍彈匣內,射工友養的黑狗,或趁老師寫黑板時,給他不意的一擊。暗戀的女生喉嚨痛時,將媽要你帶去學校巴結倒嗓導師的一袋羅漢果,轉送給她。可是你依然怕喝藥湯,僅吃掉同藥燉煮的雞肉、排骨,趁媽不注意,湯倒入洗手台。扭開水龍頭猛沖,稀釋後的褐色汁液,順著水流,像彎彎曲曲的小蛇,消失不見。
常在夢中顯影的中藥診所。
沒有糖吃的中醫診所,病人顯得意興闌珊。然後,醫生護士,漸漸離去。我仍繼續將橡皮擦屑、混同不知名目的藥粉、細切的草果,製成遊戲用的藥材。曾經渴望,將來擁有一家私人中醫舖。飄散樟木香的櫃,包含上百個抽屜,表面懸有古銅色環扣。面牆木架上,整齊排列透明藥罐,具有瓜皮帽頂般的蓋子,水晶色澤的罐身。罐腹上貼有藥名,是三叔蘸墨書寫的篆體。秤碟、缽器、搗鎚等打磨、度量的用具,我以珍藏骨董之心相待。沒有醫生、護士、病患的空間,收藏上百種形體、顏色、氣味、溫度的草藥,宛如坐擁一座草、木、土、果、穀、蟲的樂園。
童年虛構的中醫診所,為何終結?因為再沒有甜絲絲的糖果餅乾?因為興的轉學?因為誰又發明新的遊戲;還是因為鼻涕王將「偽藥」當真,和水吞下,導致接連三天的腹瀉,而我被導師叫去罰站的緣故?
影像漫漶。黑板上的作文題目「我的志願」,字跡磨蝕。 你長得更高了,擁有自己的房間、電腦、音響、衣櫃和情人。那回大學聯考,隨同媽到中藥店抓補帖,櫃頭的熊膽、鹿茸字樣已掉漆,你想起蟲獸屍體,想及某國際保育協會,指責中藥商濫殺動物製藥的報導,低聲咒罵著。Discovery 頻道播放著人類宰殺犀牛的血腥畫面,你為此難過,痛斥硬取犀角的自私舉動,但高燒不退時,仍胡亂吞下媽塞給你的小瓶犀角粉。新聞不斷重複大批走私藥材的畫面。他們殺熊、鹿、虎、龜,只為壯陽顧腎強心補精。你想起禿頭老伯,鏡片後果真閃現生意人善於算計的目光。好久沒去他的中藥鋪了,就像多久不曾翻閱幼時睡前必讀的童話。巷道拓寬,也許它早已連同那些五金行、唱片行、麵攤消失,你失去核對記憶的機會。你並不惋惜,因為這種毫無科學根據的偏方,不起眼的舊式LKK店,早該被時代淘汰。童話世界,崩解,毀敗,在告別、追悼前。城堡被現實架空,王 公主換下戲服,忙著升學就業或上報紙社會版頭條,而所謂的「幸福快樂的日子」,徒為嗑瓜子聊八卦的笑料與妄想。我,或許你,喪失時間座標,活在高速運轉的軌道內,偶爾瞥見啟動記憶的一幕,也難得為之駐足。其中,也許,有一個小男孩或小女孩,遊戲中不慎丟 失的球,滾到腳邊,你拾起,瞇眼,度量時光刻度般仔細審視。看見什麼?
從前,從前……你說。
老一輩的人總說,那個時代,窮啊,在我像你這個年紀時,哪有什麼漢堡、可樂、披薩,連白飯都不常吃,過年才吃得到肉,平常只吃番薯籤,削得細細的,煮成稀飯,說是稀飯,其實只能說是湯漿,撈半天難撈到米飯哪。我總想,吃番薯稀飯好啊,現在清粥小菜的店一家家開張,多少人排隊等吃。戰爭,貧窮,飢餓,如抽象詞彙,年 輕世代確實難從字面上體驗。
那天,聽盧伯說,他們那年代,鄉下人咳嗽、胃痛等毛病,沒錢看醫生、吃藥丸藥粉,只能就家中現有治療功效的食物救急,有回甚至吃烤蟑螂治感冒咧!蟑──螂,那個黑體長鬚、顫顫爬動的噁心生物?不敢想像,他們那年代,蟑螂像就魚類的海鮮,先剖肚洗淨、穿刺,再塗抹烤肉醬,橫在網架上,大火炭燒、煙燻,發出滋滋聲響,趁觸腳轉焦、肉猶鮮嫩時裝袋,人們大口咬進腔膛。盧伯忘了當初「料理」的過程和味道,至於療效,不知是鄉下人體壯,病痛來去快速,還是牠似乎真能治癒感冒、體寒。烤蟑螂一說出現,我似乎較能體會那年代的困苦。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並無蟑螂入藥之說,但部分蟲、魚、禽、獸實可用來製藥,分別具有不同療效。清代汪昂[1]著《本草備要》[2]中,歸屬麟介魚蟲部者眾多,所能想到的蟲、魚,幾乎被點名。蟬蛻[3]除的殼,洗淨翅、足泥土,水煮曬乾可用,其名即為蟬蛻。搥蟬殼成片,與薄荷、桔梗[4]、杏仁同用,據說可治瘖啞[5],同金銀花[6]、棗仁[7]、淡竹葉[8]、甘草等共煮,則具鎮靜功效,小孩夜晚哭鬧,不妨取用。《本草備要》說明,因蟬「晝鳴夜息」,故「止小兒夜啼」。我 想像,也許是蟬經由還魂,飛出湯碗,輕唱著催眠曲,孩子吮指,瞇眼,甜甜入夢。
家中藥櫃底層儲藏大包蟬蛻,媽說那是任職小學的朋友給的。小學生群眾在榕樹下,蟬鳴嘶嘶,他們嘻嘻哈哈,唱著,鬧著,撿拾樹根土堆處的蟬殼。老師,給你!她收下孩童盛夏的贈禮,想及製藥,便轉贈與媽。褪去的蟬衣泛呈透明褐,其間生命早已遠颺[9],頭、翅、足、尾、眼瞳軀殼依然完好,凹凸,曲直,宛如儲存記憶的載體。靜靜凝視,幾可讀取戀、捨生命之章節,或是小學生的率真影音。
散落在土堆的蟬殼,具治療功效,而曲行於地表下的蚯蚓,也可入藥,但在藥譜中,卻遍尋不著蚯蚓兩字,原來已化名為「地龍[10]」,字面上迷漾著神話況味。剝取皮囊,曬乾,便可存取。地龍是各種神經痛、尤其是坐骨神經痛的止痛良方。曾在電視有關「世界搜奇」之類的節目上看見,男人仰面,張口,揪住活生生的蚯蚓尾端,畏光的蚯蚓仍做垂死掙扎、扭動,他像倒吃甘蔗,節節置入口中,主持人與現場觀眾瞪眼掩嘴,或張得比吞蚯蚓人還大的口,目睹 他生吞蚯蚓的恐怖景象。坐在身旁一同看電視的阿姨,直嚷太噁心太噁心了,邊拾起湯瓢,飲下治療神經發炎的煎藥。瞄一眼藥爐,我不敢告訴她,其實你現在正喝下用蚯蚓屍體熬出的藥湯喔!死去的蚯蚓碎片,混雜西紅花,密封在棉布藥袋內,同其餘草木,微火慢調,飄散濃味。若能選擇死亡,蚯蚓希望在曝光的剎那,順著人類唾液,滑入舌根,捲進人們喉嚨,在驚嘆與掌聲中告別,還是莫名死去,經多重處理後,軀殼被扔進大鍋,如慢熬大骨湯底般,其後靜默地進入病體?
無法從形貌上判斷地龍即蚯蚓,對飲藥者或許是件好事,不會產生恐懼感,而使用蜈蚣[11]這味藥時,最好別先見其樣態。我曾見過真蜈蚣一次,對牠爬行的姿勢印象深刻,即便不再見得,僅聞其名,便覺全身奇癢。蜈蚣入藥,體腔被拉直,固定於細棍上,拿動時,數條細足輕晃,騷動我每根神經。在藥盒中,牠如標本靜置,我不敢觸碰,想像牠會在接觸體溫的瞬間,足肢立刻划動,往手臂爬來。幼時,媽處理蜈蚣標本時,我遠遠站著,雙手背在身後,怯怯張望。媽舉刀,俐落砍去蜈蚣頭、足。脫離身體的部分,四處噴散,我嚇得左右閃躲,害怕毒液四濺。不知何時,蜈蚣已從家中藥櫃撤軍,大批駛向他處。偶爾從螞蟻的搬運隊伍中,彷彿看見當時彈黏在毛衣上的蜈蚣腳影蹤,進而拼貼出愚稚的童年。
童年時代,我曾偷拿家中藥材,嚇哭班上愛捉弄人的男生。某回班際躲避球賽中,我們慘遭墊底,躲避球隊長將原因歸罪於我,開班會時說我踩線犯規,出場外還不好好接球,害我們連連失分。我當場氣得發暈,捏緊拳心。幾天後,幫爸清洗藥罐,倒出草藥時,我發現了寶。於是趁爸不注意,將寶掏出,罐內填充他種藥草。隔天體育課,全班至操場活動,我藉口返回教室,將這塊寶塞入隊長抽屜,等著看好戲。鐘響後,同學奔入教室,隊長從抽屜抽出保特瓶猛灌水,寶物連瓶滑落。他眼光下移,噴出水柱,神色慌張,然後是長長的喊聲。有蛇,有蛇!他立即跑開,腳不慎絆到球而跌跤。我偷笑,佯裝若無其事,與聞聲的同學向前圍上。平常在球場神氣指揮、比我高兩個頭的大男生,竟嚇出眼淚!我沉浸於勝利氣氛裡,不知戲已進行到同學辨出其假蛇身分、嘲笑隊長、然後扔進垃圾桶的場面。於是當天我自願倒垃圾,離開教室後,趕緊解開垃圾袋,捏鼻搜尋藥蛇。百花蛇[12],辛苦你啦,為我報了一記仇。沾水仔細拭去蛇腹上的涼麵醬汁痕,蛇背上的紋路清晰可見,觸感若樹皮。回家用吹風機熱吹後,再放回原處。藥用蛇盤成阿媽髻狀,以竹筷固定,專對付人們的惡瘡潰瘓。我不知道牠治惡瘡的效果如何,但治校園惡霸,嗯,確實有一套。
早在帶「蛇」上學前幾年,我曾帶「龜」至教室。那年,同學流行養巴西龜,牠們頂著小小的綠背,緩慢移行於寵物箱內,很討喜。養龜的同學無形中走得親近,下課時互相賞龜,並交換「養龜經」。媽不准我養龜,但我羨慕養龜族,他們下課不再和我們跑福利社,或玩著永恆不變的「紅綠燈」、「男生抓女生」,反而自組類似讀書會的小團體,頂著研究討論的光圈,尤其他們「喔說起我那個小強啊」 的口氣,好像很炫。某天,我向他們走近。
「嘿,我家也有烏龜,這麼大」我比畫碗公大小,「很多隻。」
「哦?叫什麼名字?」
「嗯,有小依、小蘋、小娟、小凡、小粒子……頓時先以表堂妹弟的小名搪塞。
看來我的「與龜歷險記」故事打動他們,於是央我明天帶來。無法立即弄到五、六隻龜,我想起家中冰箱也有數隻冷凍藥用龜,或許可以交差,但須編好牠們一夕間命全歸西的藉口。養龜同學見著藥用龜,聽過我精彩的「龜狗生死大作戰」後,自此不帶龜上學。事後我才知道,這味藥並非以龜製成,而是壁虎科動物蛤蚧[13],經剖肚扒皮後,四肢攤平,綁在架上,極似烏龜。經臨床證明,蛤蚧的體液富雄性激素,浸酒可補虛壯陽,是珍貴藥材,可不許幼稚的小女生以「龜」相待。想及過去將名貴壯陽藥帶至教室,呼朋引伴,同學爭相 觀賞、觸碰,不禁耳根發熱。
同具有壯陽效用的尚有鹿茸[14]、鹿角[15]。前者為梅花鹿或馬鹿尚未骨化的幼角,切片後清燉、煮湯,也可製成藥丸;後者則是老角,多被製成鹿角膠[16]、霜[17]。那年春節,爸載全家和外公前往日月潭,行駛山路途中,遇一美麗女子,希望我們載她和她媽一程。原來她家也是日月潭附近成排的商家之一,為答謝我們,她邀全家入廳坐坐,並端出三小杯飲料。杯上浮雕鹿型,透著琥珀色,大人仔細品嚐,我以為是可樂,央媽分我一點,她隨即露出小孩子不可以碰的熟悉表情。跳下圓凳,隨處晃晃,瞧見牆上裝飾的鹿頭。鹿頭似乎在笑,但走近後仰望,又覺鹿頭在鬧脾氣。此時看見爸手握酒瓶,專心端詳,我看不 懂國字,只見標籤上畫了隻鹿。他們該不會正喝著鹿公公的血吧!扯媽的衣角,先指桌上小杯,又指向鹿頭,媽不耐煩地點頭。
大人為什麼要殺鹿,喝牠們的血呢?沒有鹿公公,就沒有鹿幫聖誕老公公拉車,到時我也沒有聖誕禮物了。我步到外頭,開始飄起細雨,對街的商店招牌上畫許多隻鹿,以及與家中參盒蓋上一樣的巨型人參。長大後,才知道當時大人喝的是參茸酒,且聽說取鹿耳對鹿無大害。當我撫摸鹿草藥片時,那隻一會兒笑一會兒鬧脾氣的鹿頭,又映現在腦際。
鹿身上的每一部分,幾乎皆可治病,如鹿血、鹿筋、鹿肉,而鹿茸、鹿鞭則具壯陽功效。人類真能「善用」動物體內的每一吋啊!如雞內金[18],取自雞的胃囊內膜,別看它薄薄、乾乾一片,能促進人體胃液分泌,強化胃部活動,可增進食慾。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則是牛黃[19]。據《本草備要》記載:「牛有病在心肝膽之間,凝結成黃, 故還以治心肝膽之病」,牛黃即牛膽囊中的結石,並非為牛做結石手術取出,而是「牛有黃必多吼喚,以盆水承之,伺其吐出」。牛黃成塊、粒狀,顏色若土石,為解熱退燒藥,也具鎮痙效力。人一旦患結石,總想盡辦法將它排除,可見結石並非善類,為何吞下牛結石卻有益於人體?爸說一物剋一物,我則想起國中健康教育課本裡,其中一課課文後的「提問與解答」,否定「吃豬腦補腦」的錯誤觀念。當時不禁想笑,吃豬的腦,能補到什麼?然而,我想牛的結石或許真比人的結石來得健康,因為牠吃素,符合現今人們嚮往的「生機飲食」模範,但往後我吃牛黃時,確實難以不在意,我正將牛吐出的結石吞下哪!
結石也罷,吃屎可令人卻步了。蠶砂20[20],即蠶幼蟲的乾燥糞便, 主治風濕性關節炎,應用廣泛。日本醫學界經研究指出,蠶砂可預防中風。記得小二的自然課教學,全班掀起養蠶熱潮。見路旁種植的幾株桑葉,便拿出塑膠袋,和媽一同摘採。新鮮桑葉必先擦拭乾淨,以免蠶兒吃了鬧肚子。我將蠶養在紙盒內,鋪上報紙、衛生紙和成堆桑葉,呆看牠們嚙食桑葉看上半天。這群小朋友渾身潔白,連排泄物似乎都乾淨、無味,方方正正,如仔細切割過。即使如此,也難以想像加工後的糞便,可做藥湯,甚至是風濕症的除痛救星!
許多動物的皮、肉、骨、內臟甚至糞便,皆為中醫研究史帶來重大貢獻,然而近幾年保育意識高漲,不少野生動物納入保護範疇,相關單位禁止藥材行私下販售,如犀角、大守宮(即蛤蚧)、虎骨、龜板(龜殼)、熊膽、麝香(麝的睪丸)、象皮、水瀨肝和穿山甲等。
雖如此,仍有熟門路的人向藥商私購。人無知而自私,自詡為生物圈的統帥,有權決定動物的自由與生死,尤其當牠們有利於人體時,這從製藥中大批的動物可以窺得。不過,並非所有中藥商皆如此,研發既保育又可治病的方式,以熊膽為例,早先是殺熊取膽,現今僅抽取出熊膽部分構成物,盡量不傷害熊。
於是,曾在家中藥櫃睏眠的這群小傢伙們,早已成群打包離開、分別帶著牠們身體的一部分。部分不在保育之列的動物,如百花蛇、蜈蚣,也因不常使用而逐一告別。其餘動物仍安睡籠中,當有人抱病上前敲門,小傢伙們才醒,或是像我要為他們「立傳」時,才一一吻醒他們。打開藥罐,推開藥櫃,他們醒了,躲在裡頭的我的童年,也揉眼醒了,或是,動物生前的記憶同時甦醒了。中藥舖像是一座睡著的動物園。乾燥、殘缺的動物園。動物們的殘肢、片段、細胞,夢著他們曾有的完整。
拉下鐵門,關燈,我從藥櫃長廊步回內廳。彷彿聽見細細呢喃,是誰的皮骨、血肉或臟器在發聲?他們,也許趁最後一盞燈熄滅、最後的腳步聲消失後,交換著夢境,斷續拼湊我們共有的記憶。
【註解】
[1] 汪昂:汪昂(1615~?) 清代醫學家。字紉庵。安徽休寧人。撰有 《素問靈樞類纂約注》、《本草備要》、《醫方集解》、《湯頭哥訣》等書,行文淺顯扼要,流傳較廣。
[2] 本草備要:藥書。8卷。清•汪昂撰。刊於1694年。本書是一部內容 簡要的藥物學,首論藥性,其次選取常用藥物470餘種,列述其性 味、功用和主治等。並附圖400餘幅。近年來有排印本。
[3] 蟬蛻:中藥名。出唐•甄權《藥性論》。別名蟬退、蟬衣。為蟬科昆 蟲黑蚱或同屬蟬類羽化後的蛻殼。主產山東、河南、河北、湖北、江 蘇、四川等地。甘、鹹、涼。入肺、肝經。散風熱,宣肺,定痙。
[4] 桔梗:中藥名。出《神農本草經》。別名苦桔梗、玉桔梗。為桔梗植 物桔梗的根。主產安徽、江蘇、河北、河南、湖北、遼寧、吉林、內 蒙古。苦、辛、平。入肺經。宣肺,怯痰,利咽,排膿。治外感咳嗽,痰多不爽,咽喉腫痛,音啞,胸滿痞悶,肺癰咳吐膿血。
[5] 瘖啞:不能說話。
[6] 金銀花:中藥名。出宋•王默庵《履巉岩本草》。別名冬忍花、雙 花、銀花。為忍冬科植物忍冬的花蕾。我國大部份地區均產。甘, 寒。入肺、胃、心經。清熱解毒。
[7] 酸棗仁:中藥名。出《雷公炮炙論》。別名棗仁。為鼠李科植物酸棗 的種子。主產山東、河北、陜西、遼寧。甘,平。入心、肝、膽經。 養心,安神,斂汗。治虛煩不眠,驚悸怔忡,健忘,虛汗。
[8] 淡竹葉:中藥名。出《本草綱目》。為禾本科植物淡竹葉的莖葉。主 產浙江、江蘇、湖南、湖北、廣東等地。甘、淡,寒。入心、腎經。 清熱,利尿。治熱病心煩,口渴,小便黃赤,口腔炎,咽喉炎,牙齦 腫痛。
[9] 遠颺:遠走高飛。
[10] 地龍:中藥名。出宋•蘇頌等《本草圖經》。別名蚯蚓。為鉅蚓科動 物參環毛蚓的乾燥全體。主產廣東、廣西。鹹、寒。入肝、脾、肺 經。清熱鎮痙,通絡,利尿,平喘,降壓。治高熱狂躁,驚風抽搐,慢性氣管炎,哮喘,關節疼痛,半身不遂,小便不利,水腫,高血壓病。
[11] 蜈蚣:中藥名。出《神農本草經》。別名百腳。為大蜈蚣科動物少棘 巨蜈蚣的乾燥全體。主產江蘇、浙江、湖北、湖南、安徽、陜西等 地。辛,溫,有毒。祛風,定驚,攻毒。
[12] 百花蛇:中藥名。出《開寶重定本草》。別名蘄蛇、百步蛇。為蝮科 動物五步蛇除去內臓的乾燥全體。主產浙江、江西、福建。甘、鹹, 溫,有毒。入肝、脾經。祛風濕,通絡,定驚。治風濕痹痛,筋脈攣 急,肌肉麻痹,口眼喎斜,語言謇澀,半身不遂,破傷風,麻風,疥 癬。
[13] 蛤蚧:中藥名。出《雷公炮炙論》。為壁虎科動物蛤蚧除去內臓的乾 燥全體。主產廣西、雲南、貴州等地。鹹,微溫。有小毒。入肺、腎 經。補肺益腎,定喘止咳。治虛勞,喘咳,肺痿,咯血,陽萎,消渴。
[14] 鹿茸:中藥名。出《神農本草經》。為鹿科動物梅花鹿雄體未骨化而 帶茸毛幼角。主產東北和河北、北京等地。甘、鹹,溫。入肝、腎 經。壯腎陽,補精血,強筋骨。治陽萎,滑精,腰膝痠冷;精虧血 虛,眩暈,耳聾;虛寒崩漏帶下。
[15] 鹿角:中藥名。出《神農本草經》。為鹿科動物梅花鹿等雄體已骨化的角。主產東北和河北、北京等地。鹹、溫。入肝,腎經。溫補肝 腎,活血消腫。
[16] 鹿角膠:中藥名。出《神農本草經》。別名白膠、鹿膠。為鹿角煎製 而成的膠質塊。主產東北和山東、北京、上海等地。甘、鹹,溫。入 肝、腎經。補腎陽,生精血,止血。
[17] 鹿角霜:中藥名。出《本草品匯精要》。為鹿角經煎製鹿角膠後的殘 角。鹹,溫。入肝、腎經。補虛助陽。治腰膝痠痛,脾胃虛寒,食少 便溏,崩漏,帶下。
[18] 雞內金:中藥名。出明•陳嘉謨《本草蒙筌》。別名雞肫皮、雞黃皮。為雉科動物家雞的砂囊內壁。甘,平。入脾、胃、小腸、膀胱經。健脾胃,消食滯,止遺尿,化結石。
[19] 牛黃:中藥名。出《神農本草經》。別名犀牛、西黃。為牛科動物牛 膽囊中的結石。全國各地均產,以西北、西南、東北等地較多。苦、 甘,涼。入心、肝經。清心開竅,豁痰定驚,清熱解毒。治熱病高熱 煩躁、神昏、譫語、驚癇、發狂,小兒驚風抽搐;咽喉腫痛,口舌生瘡,臃腫疔毒。
[20] 原蠶沙:中藥名。出《本草綱目》。別名晚蠶沙、蠶沙、蠶屎。為蠶 蛾科昆蟲家蠶蛾幼蟲的乾燥糞便。主產浙江、四川、河南、江蘇、湖 南等地。甘、辛、溫。入肝、脾經。祛風除濕,活血定痛,和胃混濁。治風濕痹痛,皮膚瘙癢,癮疹,頭風,頭痛,腰腳冷痛,腹痛吐 瀉轉筋,爛弦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