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文學

地球小如鴿卵,/ 我輕輕地將它拾起 / 納入胸懷

沒有粗食,只有恩典/曹馭博

【作家餐桌2.0】沒有粗食,只有恩典/曹馭博

 / 聯合報 / 
斯洛伐克的家常菜:羊起司麵疙瘩 Halušky 。圖/曹馭博提供。
斯洛伐克的家常菜:羊起司麵疙瘩 Halušky 。圖/曹馭博提供。
去年七月中旬,我有幸代表台灣去捷克與斯洛伐克參加中歐文學節,除了興奮於可以去逛作家故居和喝啤酒之外,另外就是吃的部分——這幾年台灣與捷克的關係密切,我知曉了不少捷克食物,例如捷克餃子(Knedlíky)。根據當地的讀者說,每一位捷克母親做的捷克餃子口感都不一樣,當我剛落地捷克時,吃到第一口捷克餃子的感想是,哇,這是一道萬能菜:我手邊的捷克餃子類似三明治狀態,中間夾著藍莓醬。當我試圖夾一塊燉豬肉塞在裡頭,儘管旁邊的年輕情侶對我露出鄙夷的眼光,但他們一邊討論著什麼,一邊也把豬肉塞在藍莓醬裡頭。後來我詢問當地的口譯,是否有人會這樣吃,他笑說:沒有,應該只有你會。但真正讓我好奇的是斯洛伐克的食物。中歐文學節的活動共三十一天,兩個國家,四座城市,每一座城市每天都會來訪一位台灣作家與若干捷克/斯洛伐克作家朗誦作品——也就是說,當地居民會在一個月內,天天聽到台灣作家們麼談台灣,寫台灣,甚至是讀台灣。活動的第三天,我跨境從捷克的奧斯特拉瓦(Ostrava)前往斯洛伐克的小城市普雷紹夫(Presov),火車的起訖時長大概四小時半的火車,大概跟台北到花蓮的莒光號差不多。與我同行的是四位年輕的捷克詩人,其中還在唸研究所的Sufian Massalema跟我說,從捷克到斯洛伐克的鐵路,剛好穿過一座名為Rysy的山脈,這是兩國之間最高的山:穿過兩山之間,就是斯洛伐克了。我說這讓我想到川端康成《雪國》,他說他也想到這個。而Sufian也說,他的家鄉斯姆爾莫夫卡(SMRŽOVKA)也是一處必須穿越山黎與河流的地方,是一個市徽是蘑菇(羊肚菌)的小城鎮,人口主要是德國裔與捷克人,在二戰前後有過族群衝突。儘管近年來傷痕漸漸修復,但依舊無法治癒完整。我問他常吃羊肚菌嗎?他說常吃,甚至會去森林裡採;那麼台灣人呢?我說我比較常煮鴻禧菇,如果味增豬肉湯放了大量鴻禧菇的話,整鍋湯會有非常「狂野粗礪」的味道。Sufian說,他喜歡粗食,我說我也是。

斯姆爾莫夫卡(SMRŽOVKA)市徽有一個蘑菇造型的圖案。圖/取自城市官網

當晚我的口譯是Peter Marko ,他曾在北京學過中文,目前是中文老師兼任訓犬師,會一點跆拳道,普雷紹夫是他女朋友的老家。我們在酒館的地下室朗誦詩,並在會後,跟在場的聽眾們一起上樓吃飯喝酒。其中酒館的老闆問我,想吃精緻菜還是粗食?我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是粗食——因為當有人拿著粗礪的食物到你面前,那就帶表著他跟你訴說一段歷史。

老闆向我推薦了Halušky,這是一種由麵疙瘩、馬鈴薯、羊奶酪和不同蔬菜混合的食物,Marko跟我說,這是傳統的北方農夫中午的速成餐,現今一般的做法是把生馬鈴薯磨碎,與麵粉一比一做成麵疙瘩,或將煮熟的馬鈴薯跟煮熟的麵疙瘩一起攪拌;除了加上大量的羊奶酪與蔬菜(比較常見的是炒酸菜或炒洋蔥),通常當地人都會用Bryndza這種羊奶酪,比較符合斯洛伐克中部的口味,但如果想切換成波蘭或一些東歐的口味,可以試試菲達起司;若想體驗匈牙利地區的口味,那就要瘋狂加辣椒粉。

「更早以前的牧羊人,還沒有馬鈴薯哩。」

老闆說,在馬鈴薯從美洲傳到中歐前,當地牧羊人版本或是教士的 Halušky 是油炸過後的芹菜跟或是捲心菜根,把多餘的水分瀝乾過後,搭配著麵疙瘩一起吃。而農民為了讓口味變重以及讓人吃了力氣,也會加上大量碎培根、韭菜、細香蔥。老闆笑說,吃了這道菜,嘴巴會變臭,而這些會吃粗食的農民或礦工,都是一些嘴巴很壞但心地善良的農夫,如果吃不下不用勉強,嚐嚐味道就好。我請Marko幫我向老闆翻譯說:我的阿公以前是礦工,他的午餐就是一個飯包,但都是菜脯和炸蒜頭,但吃完嘴巴也是臭得要命,但就是這種吃粗食的人,養活了我們家族。

「沒有粗食,只有恩典,」老闆說,「既然吃了粗食,那就要喝點啤酒。」當晚我大概喝了八杯皮爾森啤酒和一罐Kofola可樂,醒來時已經天亮。聽Marko說,我喝醉時學會了麼用斯洛伐克文說:沒有粗食,只有恩典。但我現在卻想不起來這句話該麼講。

 

皮爾森啤酒(Pilsener)。圖/Unsplash
沒有粗食,只有恩典/曹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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