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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修女與精神病患

特蕾莎修女與精神病患

 

請想像兩個人物:一位心地善良,擁有傑出的道德性格,本性上就傾向道德正確的行為。她幾乎從未思考過道德問題,但總是從本能做出正確的事。如果別人問她,為什麼如此為他人奉獻自己,她總是說:「我無法不這麼做。」在她的行為里,反映的是她善良、充滿同情心的本質,她樂於為他人犧牲奉獻,總是熱情地關懷窮人、病人、流離失所以及被歧視的人,為此她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讓我們稱呼這位女士為特蕾莎修女。

 

第二個人物是一名精神病患,病症是他對其他人欠缺同情心,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受苦,他完全不會有感覺,他會在旁邊看,沒有想幫忙的衝動。然而隨著時間過去,他也學會了如何處理同情心匱乏的問題,他對道德進行許多思索,理解最重要的各家理論,也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此外他還給自己設置了一套嚴格的紀律,雖然他的心是冷的,而且他的本性並不傾向行善,但是他讓自己的行為嚴格遵循道德的思考,他每次都重新克服自私的傾向,總是做出正確的事。此時他已經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在全世界消除貧窮的工作,由於貢獻卓著,他也得了諾貝爾和平獎。讓我們稱這位先生為富有紀律的精神病患。

 

無論是特蕾莎修女還是富有紀律的精神病患,所做的都是道德正確的行為,從表面看來,兩人幾乎沒有差別。不過特蕾莎修女有道德且良善的性格,所行的善事都是由衷出發,而富有紀律的精神病患卻是只憑道德思索行動,內心沒有同情也沒有助人的渴望,他欠缺善良的性格。不過特蕾莎修女也欠缺道德的思維:她沒有行事的原則,也無法為自己的決定說明理由,她就是一直行善,就像本能一 樣。

 

現在要請你回答的問題是:這兩人當中誰是更好的典範?誰的人生更值得讚美?哪一個人更符合你所想像的道德理想?

 

這個思想遊戲要追溯到亞里士多德,他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一書里勾勒出了德性倫理學(Ethik der Tugenden)。在進行道德判斷時,效用論首重的是行為的結果,義務論檢查行為本身有沒有損害任何原則,德性論則關注行為者的本人及其性格。根據亞里士多德的德性倫理學,最重要的並非我們的行為是否有好的結果,或者我們做的是不是好事,而是我們要成為美好的人——德性論的基本問題不是「我該做什麼」,而是「我應該做哪一種人」。

 

當我們譴責或稱讚他人時,著眼的常常都是他的個性與人格,比起判斷他人的行為,我們更常判斷他人的特性與本質。我們讚美一個人富有同情心、有勇氣、寬容、誠實,以及樂於助人,批評另一個人自私自利、不顧慮旁人、吝嗇、懦弱,以及不誠實。誠實的人有時也可以說謊,就像樂於助人的人有時也可以說「不」。我們評判這些人首先不是依據他的行為,而是看他們內在的優點與缺點,如果有些行為引起我們注意,是因為其中呈現了行為者的性格與人格。藉由作為,我們表現出自己是怎樣的人。

 

在富有紀律的精神病患的案例里,情況就不一樣:他雖然依循道德思維而行為,但是背後並沒有充滿美德的人格特質,道德就他而言是理智的事,而無關情感;特蕾莎修女則完全不同:在她的德性行為中,顯露的是她充滿同情心的本性與善良的性格,她如果不幫助別人,自己就會寢食難安,助人對她來說,是幸福與充實的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睡眠與飲食一樣。然而,如果她的道德直覺突然讓她判斷錯誤,或者突然完全失靈,會發生什麼事呢?她還能仰賴她的道德方向感嗎?這時候,智性的理解會不會是很好的支柱,能幫助她修正錯誤?

 

亞里士多德認為,對真正成功的、既善美又幸福的人生而言,性格美德與理智美德兩者都不可或缺,也就是說,美好的人除了正確的性格,也要有正確的思想。富有紀律的精神病患只做到一半,因為他只是執行其理智所要求的事,儘管這也值得讚賞,但是依照亞里士多德的說法,這個人不會幸福——他無法發展他自己,他的本性只能停滯不前。不過特蕾莎修女同樣不符合理想,因為她的善心仰賴著偶然性的眷顧,她善良的心性可能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或者甚至變得與原來相反——她缺乏理智與良好理由的引導,情感隨時可能犯錯,也可能產生變化。換言之,如果特蕾莎修女從小在強盜集團里長大,她還會不會是這樣的性情呢?

 

亞里士多德認為,理智應該引導我們的性情——特別是萬一性情朝錯誤的方向發展的時候,理智也應該在具體的事態中協助我們做出判斷。光是有良好的動機是不夠的,我們還必須知道,在具體的狀況中,那個善究竟是什麼。我該多長時間去看一次我的父母?什麼時候我應該允許我的小孩看電視?我應該對女友說我對她越來越沒有感覺了嗎?我該如何告訴一個人,這份工作不適合他?在這些例子上,我們需要非常纖細的道德神經,也就是亞里士多德說的判斷力,並認為這需要經驗的輔助,就像醫生需要臨床經驗,才能在具體的情況里做出對的判斷。同樣地,在道德事件上,我們也需要經驗與判斷力,才能知道如何在具體的案例下實踐道德的善。我們的性格與本性確立目標,理智則負責找出達成目標的途徑與手段。

 

根據亞里士多德的理想,這些目標是處在兩個極端之間的中點,就像美德一樣:勇敢位於膽怯與衝動冒進之間,慷慨大方位於浪費與吝嗇之間,友善可親則介於諂媚與動輒爭辯之間。每一項美德都是各自向度上的黃金中點,擁有黃金比例。而且這些美德都是可以訓練、熟練與調整的,美德是一種態度,人人都可以通過鍛鍊而取得。知足、勇氣、大方,以及同情心這些美德,亞里士多德認為都可以後天習得。只要反覆做出正確的行為,這些正確的態度與性情就會在心裡生根:膽怯會消失,揮霍無度會減少,同情心會增長。亞里士多德認為應該要有講求快樂的教育——畢竟我們不只應該實踐道德之善,也應該要為此感到快樂。(瑞士哲學家伊夫·博薩爾特(Yves Bossart)《如果沒有今天,明天會不會有昨天》)

 

原文網址:https://kknews.cc/zh-tw/entertainment/p8g8qqz.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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