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閱讀長跑 / 二讓 洪歆《傾城之戀》112.02

張愛玲一向以對於情感極為細膩的描寫以及信手拈來卻又還然天成的比喻著名。這些特點在長度受限的短篇集當中更是表現的淋漓盡致。在閱讀完傾城之戀後我看見了幾點特色。

首先，自然是所謂情感的描寫。大家都說張愛玲擅長寫女人的情愛，我看到不只如此。作品中她對於男性的情感掌握也是十分的純熟，因此不訪說她擅長以極小的篇幅將情感細膩與轉折之處表達出來。所謂表達不只是在單純寫出內心戲，張愛玲在人物的對話、動作、天氣甚至服飾配件的變化上，完美地展現出一個人物身分、氣質、心理狀態的變化，這些變化疊加之後是氣氛，而人與氣氛的疊加之後變成了真正的情感，也因此這些情感是有厚度的。

這麼做的好處不只是情感富含厚度。掌握了如此細膩的描寫技術後，張愛玲得以在極短的篇幅寫出無數的人物轉折。雖然受限於短篇小說的結構問題，張愛玲仍然在作品中描寫清末、民國新舊中國交替時期大家庭下女子視角的一生變革。其中橫跨的時間尺度、牽扯到的人物都不小，而且其筆下的人物又往往是在開頭就一股腦兒的傾洩出來——十足的大家族氣息，卻不會讓讀者混亂。這一部份當然脫張愛玲對於人物背景、外貌、對話精巧的描寫，能在讀者腦中快速建立起角色形象來。但我認為更重要的是作者總能以某種方式讓所有角色快速與主角建立起某種關係，卻又不失其他角色的主體性，於是讀者便能快速定位出角色的位置。這或許是如今已經不多見的、某種富含親族關係色彩的關係建構方式吧。

張愛玲對於角色的對話寫法也讓我驚艷，或許是因為我對那個時代的口語表達感到新鮮的緣故。這個世代的我們的成長背景中混雜學校國文、翻譯小說、鄉土語言，我們所說的「華語」一直讓我有些陌生的感覺。當我看著同處相似背景下，或著應該說更有甚者，畢竟那是白話文、文言文、外文、西學、新儒學等語言與思想體系都激烈萌發著生命能量的民國時代——的作者寫出在我這個時代外人眼中如此輕巧的「舊中國式」對話，總不禁覺得嚮往。張愛玲寫的好像只是日常對話與情話，但就如上面所說，所有的一切只要仔細看卻又是這麼的精巧，把人物形象勾勒的微妙微俏。

整本書裡，我最喜歡的是金鎖記。看完前幾篇的時候，想著大概已經初步了解、摸透張愛玲的花樣了，沒想到書的最後還藏著一個這麼大的驚喜。七巧，一個極為奇妙的名字，這是一個很難用三言兩語說盡、有七重巧妙的角色。身上裹著麻油的市井味、少女的感情、家族二奶的世故、女人的扭曲、母親的性情、苦命的仇、家族掌門人的錢味。讀到最後，當我轉過身來，看見門口背著光的地方站著那樣一個矮小的老太太時，頓時只剩下毛骨悚然，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過了什麼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