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繁華中的天然謐靜——紀州庵的春日小旅〉/ 一射02王莉閑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在古亭的一處不知名的小公園下了公車,那是我每週必到的補習班附近,然而撇開繁重沈悶的課堂,腳步剎那間輕盈了起來,微亮的陽光滲透過樹葉,沿著樹幹滑落,降落在我腳邊,風移影動,也許是興致所致,四周恍然間被套上一層鮮豔、濃媚的濾鏡。
有別日常,老師帶領著大家走進一處逼仄的,連每周固定到此報到的我都未曾注意過的小巷——同安街。特別的是,沿路的地磚並不只是塊塊被風雨侵蝕成黯淡的長方拼接,裡頭鑲嵌著二十三首錦詩,吸收太陽的炙烈,雜揉月亮的溫柔,集天地精華,將沿途妝點成一名沉思的騷人墨客,獨自在這一座都市叢林,琢磨、吐哺、推敲著排列組合、比喻措辭。
賞味著一路的詩氣,不知不覺已步到了紀州庵前,我們先是到天橋上一看潺潺新店溪,橋底車水馬龍,眼前開闊的景象讓我倏然有種凌駕台北之感。朝另一頭往下望便能看到隱約的紀州庵,傳統日式風格的磚瓦屋頂灰灰地躲藏在稠密的翠綠之中,若有似無地以神秘力量引動著我欲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1917年起,紀州庵便佇立此處了,不同的是,那時候格外熱鬧,因為料理亭是城南居民的生活中心——平松家族的日式料理亭,人們鍾愛的水岸休憩區,除了以新店溪的香魚作為其特色菜,更提供了可以在船上舉辦宴會的服務,客人絡繹不絕。曾經繁盛一時的紀州庵在二戰期間停止營業,轉成為安置傷患的處所,戰後也因平松家族的離去,成為公務員與其眷屬的宿舍。二二八事件後一年,王文興一家人入住,身為小說家的他撰寫了家變一書,記錄下當時的部分場景。不幸的是,在1990年代,紀州庵曾經歷祝融肆虐,包括本館與別管皆損毀,只留下當時年久失修,屋頂嚴重漏水,棟樑有腐蝕情形的離屋,予以世間得以探究其多舛的歷史故事。隨著文化資產保存運動的興起,紀州庵在都市計畫的開發——開闢停車場和道路,倖存下來,居民藉由老樹的保存暫緩了執行程序,否則紀州庵僅能光耀在耆老們口中的傳說了。
剛踏入離屋拉門後的空間,一股濃厚的歷史氣息便撲面而來——1910年代縱酒高歌的喧囂鬧景、1950年代干戈砲火下的庇蔭守護、1990年代顛仆多舛歲月的無奈蹉跎與等待、2000年代重生後的嶄新脈搏韻律——構築成屋子的柱、席、窗、景,安然隨著紀州庵的吐納律動,像是血液流淌著,昔日的回憶跳動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出乎意料之寬大的榻榻米,空曠曠地,惟有一張長方形的深色木質桌子,低矮地佇立在上面,頭頂上淡淡橘黃的燈與從屋邊上敞開的小門透進來的自然光相融成一片恰到好處的氛圍,「好涼啊!」當一陣涼風鑽入和室,我禁不住脫口讚嘆,循著風的來向,我與朋友來到邊上的開放式小門,倚靠著彼此,讓雙腳半懸空中,彷彿時間慢了下來,我的世界僅剩下玩味的清風,拂過我的髮絲,溜過我的指尖,飽滿地深吸一口神清氣爽,我的五臟六腑頓時灌注了無比的暢快,隨著大口呼出氣息,內心的焦慮、不安,腦中的困惑、煩惱,乘著清風,輕漂到不知名的遠方。也許這只是暫時的片刻安寧,也許當夜幕再次降臨,更多的煩悶又將滋然生長,不過得以憑藉著木屋那股源於自然——最純真、清澈的力量,感到慰藉,偶爾放鬆緊繃的思緒,已經是在珍貴不過的小確幸了。
來到隔壁的本館,書香與令人垂涎的食物氣味交織成飄逸的絲線,纏繞我的鼻腔,老師介紹到,餐館的每一道私房菜,都承載著故事的重量——一縷鄉愁、一段情緣、一廂思念、一剎體悟,料理不單單一場舌尖味覺饗宴,更是情感記憶的加溫重塑。
倘若要在匆匆忙忙、急急趕趕的生活中覓得這麼一處能夠讓我安心遁逃,洗滌糾結思緒的,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希冀那裡也有似紀州庵的安寧、祥靜,在繁華、變幻莫測的大都會,保留著樸實、無華如故,沒有過於刺眼的華麗裝飾,儲藏曲折命運之後的舒適與恬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