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閱讀長跑 / 鄭芯媛《台北人》112.02
落葉無根,何處為家——我讀《臺北人》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烏衣巷〉一詩的字句裡盡顯世事變幻無常的淒然與蒼涼,更是描寫出了朝代更迭間,舊朝一草一木一花一樹皆凋零不復榮華的悲哀。而白先勇在《臺北人》書前引錄〈烏衣巷〉,恰明示了書中眾多人物,即使身處於不同社會階層,面對今昔興衰對比,難以改變最終命運,那種莫可奈何的悵恨之情。
閱讀完《臺北人》,我不由得對這個書名產生了疑惑,書中主角生活在戰後遷台前後的數十年間,昔日青春與風光盡成泡影,與故鄉一起流落在遙遠的彼岸:〈永遠的尹雪艷〉的尹公館彷彿營造了曾經在上海時的風光場面,尹雪艷偕著舊雨新知一起流連在虛幻的榮華中,而〈遊園驚夢〉中錢夫人雖身處臺北竇公館,在宴席中卻仍幻視在南京公館為竇夫人祝壽之時……他們無法擺脫過往,甚至將現在活成過往,即使身處在臺北,這樣能夠稱之為臺北人嗎?〈一把青〉中朱青於喪夫來台後性情大變,變得喜歡與年輕男人廝混,〈花橋榮記〉中盧先生得知遭受欺騙,對找回兒時訂婚的羅姑娘全然喪志,轉而與洗衣婦阿春勾搭……他們被命運脅迫著拋棄了過往,卻也只剩軀殼在生活著,這樣能夠稱之為臺北人嗎?
這讓我聯想到曾經聽說的一個概念:「房子」只是代表一個空間的物理結構,而「家」則是充斥回憶的情感載體。對於書中人物來講應該也是類似的吧,遷台之後他們失去了過往、失去了家鄉,客居於臺北暫以為家,但實際上臺北充其量只能算做「居住地」,在這裡緬懷著過往。而真正讓他們淪為「臺北人」的根本原因,是在戰爭過後、世事變幻讓他們早已「無以為家」的事實,被歷史推著走的「遺」民也僅剩這個詞來代表著他們,而這背後則是深深的無奈與感慨。
我想《臺北人》應該用矛盾卻又迷人的奇異來形容最為準確:矛盾在那以昔日繁華為表象,而以現實之殘酷落敗為內在的世界,書中芸芸眾生往往耽溺於過往,卻又因現實而被拉扯;迷人在白先勇透過他那古意而刻畫入微的文字,鋪寫出了舉手投足皆活靈活現的百樣人物,讓我們得以窺見眾生百態,以及相似而不相同的命運。在這十四則短篇小說之中,白先勇構築出了一個彷彿存在於歷史間隙的奇異世界,像是交疊在過往史實上的平行時空,卻又全無斧鑿之痕跡,只留似真似假如夢似幻的韻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