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木之家 第六組

潛望
他獨自坐在搖椅上，望著牆上一幀幀的照片，回憶如潮水般一一湧現在眼前，昔日家庭和樂的情景，如今只留下他孤單淒涼的身影，與往常一樣無所事事的釣魚，心裡總盼望著能釣起一段段的回憶。
抽著菸斗，往事如雲煙，整個人陷入其中像沒了魂似的，撲通！菸斗掉進了水裡，就像開啟回憶那扇門的鑰匙 帶領老人進入過往的漩渦⋯⋯

跌進了更下面的一層樓，他稍作站定，看到了那個在角落的床，那個他這一生最愛最珍惜的人曾經躺著的床。回想過去，穿著紅色上衣和綠色長褲的他，曾經帶著不捨和落寞的神情坐在冰冷的木凳，用自己的雙手小心翼翼的握著藥瓶和湯匙，將一匙接著一匙的藥水送進他妻子的口中。雖然窗戶照進了一方陽光疑似也為他們帶來了希望與光明，但他們倆確實都明白現在妻子病情的處境，他們在內心已明白能陪伴彼此的日子可能已經所剩無幾。老奶奶的嘴悄悄的往上挑了下，暗地的告訴著老人她希望在人生快到盡頭的這段時光能輸新的過完，也悄悄的聲明了她對此生知了無遺憾和感謝老人多年來的陪伴與愛。他懂了，並輕輕地為她拉了拉被子，如細心呵護著稀世珍寶般的深怕她受了傷。縱然不捨，但他沒有權力悲傷，唯一值得的只有努力為這趟他們並肩而行的旅程畫上完整的句點。
再次開啟了通往下個回憶的另一扇門，接著迎來的是灰暗破舊扭曲不成形的那個孤單的沙發。啊，曾經在這個空間也是充滿溫暖的，他憶起了當時為家人拍攝全家福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不同於如今的令人恐懼的寂靜，過往充滿的是只屬家庭中會有著的溫暖談話嘻笑聲。那時的他透過照相機，沉默地靜靜的看著他的家庭，他一生的歸屬和存在的目的。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許久，直到孫女的喊叫聲毫無防備地闖進才回過了神，並滿足的笑了。此時，他對自己的人生早已毫無所求，充斥在他身內的只有幸福的情緒。再次探了探頭，確認了番眼前所見並非只是美好的夢境，他和家人吆喝著快門已經準備要被按下。按下定時，匆忙的他不小心的摔了跤，跌回了現實。看著缺了兩腳的那個又熟悉又陌生的沙發，此時，他才明白這些溫暖畢竟還是虛幻的泡沫，早已消逝。老人失魂落魄地接著打開了另一扇門⋯⋯

眼見自己的女兒，已成了亭亭玉立的甜美可人兒，嫩白的皮膚、烏溜溜的柔髮、紅潤的雙頰、櫻桃般小巧的嘴唇與她的一雙秋水明眸，無一不是讓人不禁駐足凝望的焦點。
她在鄰家的咖啡店，一如往常，坐在玻璃落地窗的位子，一邊喝著手裡的熱茶，一邊觀著外頭來往陌生的人們。看著看著，便入了神，沉浸在那一群生活互不相交的人們各自的支線中。「走吧，」一個親切的聲音，輕敲了女兒的思緒。回過神來，她起身，興奮又徬徨地，緊扣著那男的手，往家中走去。「我回來了，」「喔！不對，是『我們』，」女兒迫不及待地說，語中又帶有一絲緊張。她站在餐桌旁，不敢再往前走，貌似在顧慮些什麼。只見有一對駝著背的老夫婦，緩緩地，拖著蹣跚而沉重的步伐，向他們，這對鴛鴦眷屬走來。「爸、媽，這是我男朋友⋯⋯我們交往了半年多。」女兒羞怯地說。妻子沒說什麼，只是嘴角微傾，慈祥中帶有些許落寞，誠心祝福自己女兒的幸福。自己，則手持著煙斗，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看著自己的女兒，如今握的已不是自己的手，而是另一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老人與妻子刻意掩飾自己的不捨與消沈，但是終究敵不過淚腺的暗潮洶湧與澎湃激動，眼裡的淚珠抖動，含的不僅僅是淚珠，而是對女兒長大成人的欣喜與即將與之別離的悲酸。這些真真切切，歷歷在目，老人眼裡閃著淚光，倒抽了一口氣，下沉了幾許，開啟下一道門⋯⋯

又是個平凡的早晨，一家三口坐在餐桌，老人一如往常地叼著煙斗、看著早報；他的妻子托著剛出爐的麵包，端上桌，一切都如以往一樣平凡而安穩。剎地，祥和的氣氛被一道驚呼聲劃開，打破沉靜的是剛上國中的女兒：「啊！要遲到了啦！」她跳下餐椅，抓著書包就是從家門衝了出去，留下還沒反應過來，愣視著門口的雙親。
老人的妻子追了上去，看著寶貝女兒踏著輕盈的步伐，跳上開往學校的船。而女人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瞅著，任憑許多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直到見著紅色連衣裙的裙角消失在船的裡側、棕色髮絲反射的金光消失在視野裡，這才回過神，揮著手向女兒道別。
女人看著船漸行漸遠，船尾盪出一行行水波，直至駛出城門，而水面趨於平靜，像光亮的一面鏡，海鷗盤旋在城門之上。女人嘆了一口氣——她知道女兒不可能一輩子留在自己身邊，總有一天也會向海鷗一樣，飛向寬廣的藍天。一幕幕回憶浮出在老人眼前，他呆立在原處，接著再往下沉，沉入更早起的回憶⋯⋯
顒望著，眼前浮現了女兒玩積木的身影，她那幼小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跑著、玩著，興奮而無牽掛的堆疊著積木，一座高樓、一座城堡在女兒稚嫩的手中堆砌而生。老人欣慰的一笑，和記憶中妻子那淺淺的一笑應和著，他們的思緒一起被勾回了當初，當初他們攜手建立家園的日子，一磚磚屋瓦堆起，他們對彼此的承諾與信任，也摻和在磚瓦水泥之中。隨著時間流逝，由雙人築起的牆多了一個新生命，又在時光奔流中剩下他獨自一人，他不禁把女兒堆積木的那一舉一動和從前連結在一起，闔上雙眸，沉進美好的回憶中。

不知不覺，他沉到了最底，那個曾經被稱之為地面的地方。孩提時代的他，也曾踏踏實實地踏在這裡過吧。他環顧了一周，視野漸漸的泛黃且溫暖了起來，然而目光不自覺地停佇了，在一棵樹前。他看見了一個小女孩追逐著一個小男孩，嘴角微微揚起，這畫面好熟悉呢！對了，是我們第一次相遇。還有那天放學下起了大雨，她突然出現了，帶著一把小小的傘。她的眼眸彎成月牙，嘴角勾起了俏皮的莞爾。她沒有把傘遞過來，只是塞了一絹手帕，便脹紅著臉逃走了。她好像總跑在前面似的，而他也總拚命的追著，終於有一天，他捉住了她飛揚的裙裾，然後牽起了手。他曾經以為，他們能這樣一起攜手走過每個柴米油鹽的歲月，一起攜手堆疊起幸福的未來，然後…沒有然後了，她還是自己先走了。

老人隨著回憶浮上了海面，回到現實的世界裡—那個不再有愛人相伴的世界，他拿起兩個酒杯放在餐桌上，緩緩地倒入香醇的美酒，想像著坐在對面的是當初甜美可人的女孩，那稚嫩的臉龐在老人模糊的視線裡，像一道光讓他無法抵抗，目不轉睛地看向她。老人一如往常的叼起菸斗，舉起桌上的酒杯，與往事乾杯，也與美好的回憶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