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木之家第5組

憶意
新一層樓的落成，也意味著地球暖化加劇，海面越升越高，最終淹進了我的房裡。我划著小船在那水淹到一半高的房間裡尋覓著，看看還有什麼家具可以帶走，還有多少回憶能繼續陪伴在我身旁。
拖著沉重的身子，我使盡全力硬是把箱子搬上船。一個不小心我嘴裡的煙斗就滑入水中，緩緩的越沉越深，幾乎消失看不見了。
我翻著我的菸斗盒，一支支的煙斗，但他們都和我原本的那支不同，我買了套潛水服，潛入我的舊房子想要找回我的煙斗。
潛入海中緩緩下降，拾起我的煙斗。突然想起了你，當時你也是這樣彎下身子幫我撿起它的，也是因為你而使它變得與眾不同。環顧四周，這不就是我們當初一起相處的回憶小窩嗎？每一寸磚瓦、每一處角落、一個家具一粒塵，彷彿回到有你陪伴在我身旁的日子。
「早就和你說太晚了就不要上頂樓吹風。」我坐在椅子上哀怨地道，一邊勺了一口藥，送進她口中。
「晚上的海太美了啊，嘿嘿……咳咳!」她傻笑著說道，語畢又咳了兩聲。
不得不說，晚上與早上的海的確不大相同，烏黑的天空偶爾閃爍著星光，與海幾乎融為一體。背景雖然不明亮，卻不令人感到孤單，我想這是因為我知道有人伴在身旁。
溫暖的氛圍充斥著房間，像這樣照顧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雖然生病不是值得開心的事，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有更多相處的機會，我也格外珍惜這段時光。
我輕輕替她拉上被子，在心中默默期許她早日康復。
睜開緊閉的雙眼，我的意識從回憶中回到現實。環顧四周，房間中僅剩當年的床鋪與一把破碎的椅子。一度覺得美好的汪洋大海，如今將我所珍惜的回憶封印，並威脅著我的生存。
冷清的氣氛使我不禁覺得，就連穿梭其間的魚兒也在嘲笑我的悲哀……
「看這裡！看這裡！3-2-1微笑！」
這天是我們拍家族照的日子，和煦陽光穿過窗戶，照亮整個房間，最愛的人都在這裡，老婆、女兒、女兒的女兒坐在沙發上談笑著，老太太抱著小孫女，臉龐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這一刻好美好美……
正當我按下快門，走近他們時，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忽然間，笑聲布滿了整間房子，所有人笑得東倒西歪，我也忍不住笑開了懷，這一刻就這麼被收藏起來。
回到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我獨自一人看著沙發，回憶那段美好又幸福的時光，多麼希望他們也在這裡，多麼希望可以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不知不覺有幾分孤獨和失落……
看著那門，那門……，我最冏的那天。
我一直不太確定要怎麼面對這一天，即使知道它終究會來，但對我來說沒有比較容易。
但它還是來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我覺得我還沒準備好用什麼表情端詳那個男孩，還沒準備好要和他說甚麼話，還沒準備好要怎麼和他結束這個話題，還沒有準備好……要看著他帶她走。或許我一輩子都不會準備好。因為她對我來說永遠都只是個女孩，屬於我的女孩。
她很自然地帶他走過來，然後輕聲一句:「這是爸」，她看到我的表情後忽然變得有點緊張，可能也很害怕我就像電影裡的惡公公一樣，說甚麼死都不讓你成親之類的，想到這邊就覺得很好笑，可是又笑不大出來。
他走過來，看到我的表情後也變得緊張，我覺得我臉上的表情應該不太好看。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但隨即便變回了上揚的曲線。也許他也不知道他要說甚麼—-我會好好對待您的女兒？拜託您接納我？這聽起來太荒唐了。
忽然他，伸出了一隻手，我整個愣住。
抬頭看，他的微笑很誠懇，一切盡在不言中。
內人推了我一把，我蹣跚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就這麼…順勢握個幾下，有點笨拙，但我很努力地做到最好。
就這麼結束了。
他微笑了，她也微笑了。
內人很得意的笑了，「以你的角度」，她說，「把相片掛在這，她看起來最美」。
「她一直都很美」，我說，「就像你一樣」
「妳一定會很開心」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好像沒聽見我再說甚麼。
「說得好像她也在這一樣」我咕噥了幾聲，繼續抽起菸斗。味道澀澀的，但還是如往常一樣，一樣的好。
但現在不再是那麼好了。
我想念妳，女兒。

打開窗外，想要搜尋妳的身影，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廢墟。
「曾經，這裡也是個繁華的都市呢……」，我低語著。
「唉……這都只是曾經。」
海面波光粼粼，閃爍著一片日光；鳥兒翱翔於天際，輕鬆自在地飛翔，層層疊疊的房屋矗立在房外，是繁華城市的一角；活蹦亂跳的女兒，懷著幼年天真無邪的笑容……
洋溢溫暖笑容的女兒，如今早已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甚至已離我而去，當初的水上之都，也成了現代版亞特蘭提斯，唯一的差別是，這不是失落的文明，而是歷歷在目的過去。一切都只是歷史，一切都只是回憶，一切都只是往事，虛幻、飄渺，都已經成空。
和煦的陽光，暖洋洋的笑容，幸福的家，所有的過去彷彿都在嘲笑著我如今的孤獨，每份回憶都深深扎在我的心裡，雖現實已如泡沫一般消逝，卻無法從我的心裡抹去。雖然曾經溫暖，卻也提醒著我如今的孤獨，雖然曾經幸福，卻也提醒著我如今的悲哀。
究竟是幸福，還是孤獨？是快樂，還是悲哀？是溫暖，還是淒涼？
「一切都已成空，而現在，只有我孤獨一人……」
「回憶也許是虛幻的，卻同時也是如此的真實。」
回憶就像一把雙面刃，帶著我細細品味著往事的美好，卻也深深提醒著我如今的哀愁，帶著我享受往日的幸福，卻也對著我低語：「往事都已成空。」
冷冽的海水、冰冷的空屋，只有我一個人，還在這。
思考著、惦念著、一不留神，我又陷入了回憶的深深漩渦裡……。
年幼時，家四周放眼望去是一片青翠的草原，小小的房舍散落其上。
那日，陽光和煦，微風徐徐吹來，在葉片起伏著的樹下，我初識了那有著蓬蓬短髮的女孩。
我們開始玩在一塊兒，她是這麼地有趣。在大樹下你追我跑，夾雜著嘻笑歡鬧，我的童年充斥著她。
初中了，我們還是最好的夥伴，打鬧著的我們在樹下，創造了許許多多的回憶。
更為成熟了的我們，放慢了腳步，依舊伴著彼此。大樹矗立著，陽光與風依舊舒適地照耀著、吹拂著，而她變了，短髮的她似乎變美了。
我想我愛上她了，那有著蓬蓬短髮的女孩。在我們初識的那棵樹下，我這麼告訴了她。
結合、約定、扶持，聲聲的宣告下，我們在心裡蓋了共同的家。不久後，我們也真的建了一間。一個個的磚塊，僅僅依靠、相黏著，我們的房子越蓋越高，但仍舊堅定不搖。
「乾杯！敬我們的……」
「房子。」她接著說。
怎麼只有房子呢？但我還是喝了那一杯。咕嚕咕嚕地，美酒，和眼前她的笑容與短髮，一陣甜甜的滋味下肚。
回憶是如此沁人心脾，然而事實是如此冷冽殘酷。一陣涼意侵襲，召我回神，是時候回家了。
「乾杯！敬我們的……」
「回憶。」我自己接了續。
「鏗鏘」，清脆地劃破了寧靜，回憶的波瀾應聲震盪，外頭的海不甚配合地呼嘯著，咕嚕咕嚕地，昔日的種種，一併流入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