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如詩——我讀〈一首詩,能傳幾條街?〉

      「詩,本來就距離他們相當遙遠;有如一觸即破的浮泡,有如不能收拾的幻夢。」讀到此處,陣陣感慨油然而生。對於市井小民而言,生活本就是一大難關:「人人都可能有債務, 家家也都有機會在周轉通貨的過程之中博取一點蠅頭小利,勉強接濟生活。」而在不穩定的時代,詩,卻是凡人所羨慕但無法企及的,人們豔羨詩帶來的名氣、官位,卻根本無法觸及李白那種絢爛而愜意的生活,導致了解詩的本身意涵好像都是一件困難事。這是自幼讀詩的我,第一次發現,原來,詩也會距離生活如此遙遠。

       我很喜歡作者以普通百姓的視角作為思考的切入點。確實,詩對於人們就如夢幻泡影般撲朔迷離,彷彿就是文人雅士的遠大夢想、愛國情懷,更可能還是得到地位的一種工具罷了,究竟要如何才能達到陳子昂、李白為自由而寫詩的豪情壯志呢?又該怎麼才能不懼時代的壓力、肆意跳脫出科舉構築出的格律藩籬呢?答案未可知。但現實的一面同時存在——「自由也不是一個孤立的價值。街坊們若是聽見某詩人吟唱:『一任喧闐遶四鄰,閒忙皆是自由身』的句子之時,只會明白:他現在沒有官職了。」從大眾的叫度看如此,然而,作為一種言志的詠唱調,詩歌搖動性情、引發感悟的作用,仍舊是確實存在的。而作者的此一提醒,又把我拉回遠古的詩經時代,是啊!那時候的詩歌,如〈靜女〉寫男女之幽會,也仍是在生活之中啊!

         回到作者的思考主線:社會的殘酷給了大家不同的難題,黔首黎民為了生活汲汲營營,小眾詩人的詩詞不被大眾接受和理解,而詩仙李白也面臨著「只能揮霍著令人激賞而不入實用的字句。」的困境。李白,對於我來說是一位大才子、大概也是人生中最早知悉的詩人,但,我卻不了解他。年幼時的我只知道背詩的煩悶,稍長後,為了考試去了解詩中的意義,卻從沒細細品味過那「願爾同銷萬古愁」背後的感慨和孤獨。其實想來我也如千載以來的人們般「只記得他的名字而已」啊。

       「我居青空裡,君隱黃埃中。佳人持玉尺,度君多少才。玉尺不可盡,君才無時休。」蘇東坡曾刻畫李白日後周折於窮達之間,冰火在抱,依違兩難,不得不寄情於遊仙的詠歎。但我卻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奇心使我打開了張大春《大唐李白》,作者說:「李白的人生理想,是要一舉讓天下得到太平,且成功後毫不戀棧、瀟灑離開。」或許為了理想,李白幾乎耗盡一生,只尋求一個機會,但機會到來時,卻因自己對現實與理想的理解不同,只得鎩羽而歸。於是李白和他的時代,就這樣相互錯過了。

       再次咀嚼這篇文章的前半段,我清楚理解——李白是商人之子。在唐代,商人是沒有地位的,因此他連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都沒有,就如文章裡提到的:「如果不能將那個不成門面的商家遠遠拋擲身後,他將永遠不能打造自己的前途。」此外,我也注意到:《大唐李白》中所呈現的李白其實一點也不像「詩仙」一詞所呈現的浪漫,他「為達天聽」,把自己的詩當禮物送人,經營著自己的名望與影響力,就連個人的婚姻也被作為一場政治交易。接連的震撼事實是我從不曾知道和了解過的,讀著讀著,大唐的李白好像離我愈來愈遠了。

       「這條街上也許還有詩人,如果他們都只剩下了名字,也就沒有人會知道:一個個號稱盛世的時代,實則往往只是以虛榮摧殘著詩。」,幾次翻讀這篇文章後,我似乎懂了作者的憾嘆了:虛榮是大社會下的不得已,連詩人李白都沒有逃過;時代的不順遂磨滅了很多很多人曾經的夢想,但諷刺的是最後留下的或許還只是一個名號而已。而我也因此尋思:這一切的不完美或許才是大唐李白如此神秘和有魅力的地方吧!《大唐李白:將進酒》一書的簡介提到:張大春暫時放下現代小說,投注大量創作時間浸泡在唐朝歷史詩文中, 是以肉身時間向養育他的無形文化血脈深深致敬。我從想當然爾的角度進入這一篇文章,思索為何詩「有如一觸即破的浮泡,有如不能收拾的幻夢。」再從《大唐李白》看到過去所不知的李白,這些在孟冬裡的閱讀經驗,像一記響雷,著著實實撞開了我單純的思考,讓我想重新認識那個青蓮山下的商人之子,並且尋繹:詩是不是真的那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