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尘纪实16~18

(十六)我的祖母

我的祖母姓章,她出生于湖北岳汉路汀泗桥镇一个有名的商业世家。汀泗桥镇是个大镇,其生意,医药,文化都相当发达。从文化与战略要地两方面来看汀泗桥似乎比蒲圻羊楼峒重要得多。北伐时期,汀泗桥镇成了兵家争夺的军事重镇。我祖母的兄弟叫章希周,是当地一带有名的人物。祖母的家庭虽然是巨族,却没有什么官阶。

我祖母身材很矮,脚小,眼睛大,喜欢穿清朝的老式服装,园领、大袖、大裤脚,袖子与裤脚都绣花边。她一天只吃晨、午两餐。饭后要吸一袋烟。当时,武汉称此烟为“私烟”。烟头是铜制品,烟杆是由湘妃竹子做成的,大约有三尺多长,杆子上有一牙骨坠子。这只烟袋我祖母用了几十年,烟杆红赤如玉,色泽艳丽,当中几点黑色的湘妃泪明显而透亮。我祖母每天都拿着它,从不离手。烟杆有时也被她当作拐杖使用。她若发了气,或我们姊弟不听话,她就用此烟杆敲我们的头,但敲得不痛,只是有点吓人。不过,这种情形非常少。

祖母待我祖父第一夫人所生的儿子贺补之比我父亲还要好,她对我三姐也特别慈悲,因为我三姐脸上出了天花,所以,她格外怜悯三姐。

祖母每天必问我几件事情,第一件:祖宗的香烧了没有?第二件:灶神菩萨的香炉打扫了没有?第三件:今天应温的“四书五经”温了没有?我当然都答应做了,绝不敢说谎。之后,她总是要亲自检查,用手触摸。

我还有一张当年家人的照片,你们都可以看看,我祖母的形象很独特,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脑后绾一个髻,上插一根碧玉簪子。她老人家去世后,我将这根簪子珍藏在身边,但抗战时我却未带出来。

 

(十七)贺雨亭之子——贺良懿

我伯父贺良懿(字补之),没有什么功名,但他老人家周易、堪舆、子平都有惊人的造就。他生平很喜欢游山、寻水,考察地理,他的轶事说不完,最有趣、最现实的则是下面的一段故事。

他青装素服,步行到了湖南零陵县,这是一个极古老,极有旧文化的县。他在这个县里盘桓了大约十天上下。有一天,县里也来了一个轻装素服的老头,两个老头谈得很投机,就一同夜宿城隍庙。那一天晚上城隍庙突然失火,俩人慌忙起来,黑暗中各自穿了一件衣服就分散了。

我伯父有一件背心,可是,糊里糊涂地被那位先生穿走了。而我伯父则穿上了那位先生的背心。

天亮了,我伯父的耳朵里响起了人的说话声:“前面有一座桥,桥下有一个布包,布包里面是黄金,你去把它取了。”我伯父觉得奇怪:“这是何道理?”他走到桥下,果真见有个布包,打开一看,“咦!还真有一锭金子!”他不知所以地将金子放进了包里。。

从此,耳朵里常听见有人说话,而且每次说的都是准的。他也不知其所以然。

游来游去就来到了长沙。到了长沙便想起那位在城隍庙分开的朋友,凭着自己的记忆,回想起了那位朋友的住处。于是决定走访他。

来到了那位朋友所说的那一条街上,发现是一家大公馆,朱红油漆的大门,门口站了八个警卫,旁边另有一位领导人,坐在一把椅子中,气象甚为庄严。

我伯父一想:不对。他转身就走。刚转身走时,那位坐在椅子中的人就站起来了:“贺大人,你为什么走呢?”

“咦,怪了,人家怎么知道 我姓贺呢?”我伯父就调转头,说道:“我是姓贺,但不是什么大人,你别喊错了。”

“你不是贺良懿先生吗?”

我伯父说:“对!我是叫贺良懿。”

那人又说:“我们大人已经在大厅久侯了。”

进去一看,里面的人果然就是在城隍庙一同过夜的人!可再一看,衣服和装扮不同了。与他同睡时,此人还是一个衣服乱糟糟的老头子,而今眼下,却是一位官带袍服、头戴红顶子的一品大员!

那位官员在厅里拱手相迎:“伙计,久违了,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我在这里恭侯。”

随即,他们就进了客厅,畅叙闲话。

最后,那位官员说道:“你拿了我的东西,该还我了。”

“我没拿你什么东西。”我伯父说。

“你仔细看看,你穿的领褂背心是不是你的?”

我伯父看后说道:“不是我的。”

那位官员就解开衣服,把我伯父的背心还予我伯父,让我伯父把他的背心还给他。

从此以后,我伯父的耳朵里就再也没人说话了,其中究竟是何道理也搞不清楚,这确实是一段传奇的故事。

 

(十八)贺良懿之子——贺毓楠

我伯父只有一个儿子,他就是我的嫡亲叔伯哥哥,名叫贺毓楠,字星陔。他的书读得很好。我的二姐、三姐都从他读过书。可他没什么事业,也没什么功名。

我嫂嫂叫甘淑清,这位嫂嫂与星陔哥结婚几十年都没有一个儿女。我遵照我母亲的遗嘱,如果我生了儿子,一定交给星陔哥。这就是旧社会所谓的“过继”。

后来,我结婚之后,生了一个儿子,因为是在汉口“华新里”二号所生,我就给他取名为“华新”。贺华新长到十多岁的时候,我就将他送给我的星陔哥。所以,贺华新喊我“叔叔”。

虽然,贺华新已过继给星陔哥了,但他仍住在我家里。贺华新是我的长子,因此,贺华新以后的弟妹都没喊我“爸爸”,而跟随他(她)的哥哥喊我“叔叔”,同称我夫人“妈妈”。这样,不了解的人就误认为我和我夫人是叔嫂通奸。

由于上述原因,我一辈子没当过“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