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尘纪实73~75

(七十三)痛失至亲

这样的武斗,动乱前后持续了十年。在这十年中,政治上,倒也侥幸,没有任何人找我。然而,在生活中,我却不幸,我最尊敬的夫人彭淑清小姐忽然害了泻肚子的病,她的这个病泻得非常奇怪,任何药都治不好。

有一次,夫人到第三人民医院输液,在输液的过程中,由于护士的失误,不知是左上肢没有盖好,还是因为其它什么缘故,输水完毕,她的左上肢就不能动了,抽脊水检查,头部也没有淤血。从此,她就成了我家里的一位老病人。她非常坚强,高兴的时候,还亲自到厨房去弄些饮食。

那段日子,家中只有三个人:我姐姐贺幼蓉,夫人彭淑清和我。买菜买米是我的事,做饭弄菜是三姐的事。这样的生活大约过了七年,虽然少人照顾,却也安静可爱。

可能是一九八三年,或者是一九八四年,我三姐的腿病了,不能自由行走,即使走路也需扶着椅子。这样,我的责任、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现在,我已记不清是哪一天,三姐和我两人在前房睡觉(前房由一个柜子将房间隔成了前后两间),我睡在前面,三姐睡在后面。白天、傍晚她都不错,也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现象。可是,到了深夜三点钟,我听见好象是茶杯掉在地上的声音,我立即起身看她,三姐已是闭目不言,我把她抱起来,她就在我手上长去了。

三天之后,火化以前,彭淑清穿戴整洁,衣冠楚楚的,我不知她想做什么,她要我搀扶,扶到三姐灵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伤伤心心地又回到她的床上去了。

跟我相依几十年的三姐走了,她与我甘苦同受,曾多次原谅我的荒唐,她真是我的一位冷弥巴散的好姐姐,更是我的一位好老师。我不知该怎样纪念她。

大约一年后,因为照顾我太太的缘故,我把小床搁在夫人的头前,日夜守候她。

一天,       三女儿贺新耀小姐回到家中陪伴她母亲入睡。

次日清晨,三女儿早早起床了,她跟我说:“我要到厂里去办公,妈妈睡得很好,昨夜解了手的。”说完,她就出门了。

我看见夫人彭淑清确实睡得很好,也就没去打扰她。

可能是九点钟,三女婿张绍秋来了,我还向张绍秋摆手,说:“妈妈睡得很好,你莫去惊挠她。”

此时,弟子饶继明已来到我的家里,十点多钟,饶继明说:“师母今天睡得这样好啊?”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两人走近一看,夫人已经去世了,手脚都硬了,究竟是几时去的,我也不得而知。我内心的沉痛,内心的惭愧无法言说,只能将这份永远的遗憾带到地下去,待将来见到夫人的时候再向她倾诉了……

我坚决主张将我三姐、夫人彭淑清和已去世的四儿子葬在一起。还好,在这一件事情上,大家都同意了。所以,家人一同把他们三人葬在了重庆小龙坎的一座小山上。这墓虽说是公墓,但是,我看将来还是有拆迁的可能,迁与不迁都是人为的,这都是天意。

三姐死了,太太死了,我说不清是悲是痛,整个人仿佛有些麻木。

大概是九六年以后,我这种麻木感才稍微减轻了一点,渐渐地,人开始恢复正常,心中深感沉痛,倍觉凄惨,自己进行了深刻忏悔,我抱定一个决心:无人剃度也出家,如来赐我紫袈裟,是心是佛人一个,似虚似实住娑婆。

 

(七十四)归宿

现在,我补充上些有关宗教学习、信仰方面的事。这些事原本可以不谈,所以,我上面都没有写过。但是,这些事毕竟在我生命的过程中还是有极大的一段因缘,觉得不说、不写出来,也未免可惜,于是,还是零碎地补充一下,这样一来,说得就比较远一点了。

我有一位远房伯伯母,这位伯伯的名字我也不晓得了,只知道他是一名在红白喜事中的吹鼓手,平素可能为人较轻薄。

一日,一户人家死了,办完丧事之后,我这位伯伯就拿着喇叭回家了。回家的时候,大概已是深夜了,独自行于阡陌间,朦胧中看见一个女人,身材苗条,手提一个包袱,在田畴上走动。“咦,这个女人深夜在外,绝不可能是一个很正派的人。”顿时,伯伯起了不良之心,打算接近这个女人、调戏她。

他回转身,向这个女人的方向走来。女人一见有人来了,提着包包就往前走,我这位伯伯立即就跟在后面追。但他始终也没赶上,这样走来走去,追来追去,似乎走了很远,两人来到一个叫“港河余家”的地方,发现这里有一个大田坎,有一高楼大厦,红漆大门。这个女人环视了一下这家院坝,回手把堆大门口的草掀开,将手上的包袱摆到了草上。人呢,一晃就不见了,直到这时,我伯伯才清醒过来:“噢,她不是个人,是个鬼。”

“那个包包里装的是什么呢?”我那位伯伯非常淘气,自已上前就把草掀开了。找到那个包袱,打开一看,是女人的月经带和一个娃娃的胎盘。“唉呀,这是一个难产死的鬼、月母子鬼,她是到这家屋里找替身啊!我且去救人一命!”我伯伯立刻把她的包袱投进了附近的池塘里。

一会儿,那个女鬼又出现了,在找她的包袱,却发现草堆里的包袱不见了,她又在四周找。

这时,我这位伯伯在哪儿呢?他正躲在那户人家门外的草堆上。女鬼终于发现了他。这个鬼就向他跪下,说话是听不见的,就打手势,要她那个包袱。我这位伯伯为人很轻佻,一直不理,那个鬼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千求万求。这样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鬼非常恼火,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身高八尺的大鬼,向我伯伯扑将过来。

见此情景,我伯父吓糊涂了,手里提着一支喇叭,顺手将喇叭拿到口里吹了起来:“嗒嗒的,的的嗒……”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夜空。如此一来,女鬼被吓跑了。红漆大门开了,而我伯伯还坐在草堆上,使劲地吹着喇叭,人们问他啥事,他才明白过来,就把他当初如何碰见那个女子的事说了。正在这时,那户人家的主人也出来了:“刚才你说的这话,跟我们家里的事完全吻合得起。我们家在少奶奶今晚生娃娃,一直生不下来,一家惶惶,现在知道了,正碰上个月母子鬼来找替身,这个时候,你的喇叭一吹,娃娃一个跟头就下来了。母子大小平安,我们家都是独子单传,生下这个娃娃又是个男的,所以,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于是,就邀请我这位伯伯进他家,大喝其酒。饮罢酒,吃饱饭,我伯伯把喇叭一拿就要走。这家人苦苦相留,可我伯伯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坚持要走。那户人家没有办法就送了一些钱让他走了。

离开那户人家,行至大约三、四里路的样子,那女鬼正在路上等着他,赫然出现在他面前。我伯父吓慌了,又把喇叭拿出来,一路“的的嗒、嗒嗒的……”吹拢他的房屋。

我伯伯进了家门还在吹喇叭,他老婆就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他就说:“我从今天起,再也不吹喇叭了,你赶紧去给我买一副棺材,准备寿衣,那个鬼可能在今天晚上就找我。”

他们一家人都吓坏了,擦着眼泪把棺材、寿衣买来了,,单等那个鬼上门索命。

可是,等了一年、两年、三年……也不见鬼来,殊不知,十年之后的某一天,那个鬼果真来了。但是,来的情形不同。

一进门,女鬼就给我伯伯磕头,三拜之后,站起来一看哪,比十年前看见她的时候还要漂亮,而且已不再是十年前的装束了,而是凤冠霞帔,穿着非常庄严、阔气。

我伯父就对他说:“你不消作怪,我这就跟你走。”

但是,那鬼却说:“我不是来捉你的。第一,我是来向你谢恩的;第二,我是来向你报信的。”

“首先,我向你谢什么恩呢?你不是把我月母子的胎盘、月经带都甩了吗?我就不可能再找替身了。怎么办呢?我就坐到那个港河余家桥头专念‘南无观世音菩萨’,凡遇有老年人、小娃娃,走路不方便的,在经过那座桥时,我就暗中帮助。这样一来,好几年了,就有人喊我‘港河之神’。所以,你看我穿的是凤冠霞帔。这个果都是由于你把我的月母子胎盘、月经带那个因斩断了,因此,我才有今天。这是我今天来向你谢恩的主要原因。其次,你生性轻薄、好杀,喜欢吃鲜鱼、虾子,这个要不得,你如果能够戒杀,你还可以有十年的寿命,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接你。”

港河之神又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据说,我这位伯伯十年以后并未死,到十五年之后才无疾而终。

我伯伯这一段事情是听贺国光的母亲——我的四伯妈说起,我四伯妈经常向家人说这段故事,我听都听厌了。

大约是一九三七年,我四伯妈找到一位有名的书法家,我也不知这位书法家叫啥名字,用了一块青石打成碑,碑一丈三尺高,将我伯伯的这一段事情刻在碑上,竖立在那座港河桥头,这块碑以及碑文我曾经看见过,但听说,解放以后,此碑被毁掉了。

 

(七十五)我的四伯妈

贺国光是我的兄弟伙,他的母亲姓刘。人很矮,她有一个不治之症,就是中医说的:肝风内动。她平素总有一个不时就摇头的动作,因此,她很懂得一些因果轮回、慈悲为本这些佛教的道理,由于我四伯妈有我伯伯遇鬼那样一段因缘,她非常相信佛菩萨,也相信太上老君、信灶神菩萨。

大约是民国二十二、三年,贺国光新任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常住在南京绣花巷。我四伯妈不喜欢南京,她还是居住在武昌大朝街,还是喜欢吃她的大老南瓜熟绿豆,但是有时候也会应元青哥(贺国光)的亲自邀请,到南京绣花巷耍个一年半载。

民国二十年代,我的恩师诺那上师正在中央蒙藏委员会任副委员长(蒙藏委员会由五名成员组成。一名委员长,是个汉人,叫吴忠信;四名副委员长,班禅、达赖、诺那呼图克图,还有一位我记不得了),蒙藏委员会的办公地点设在国府里面。另外,还有一个康藏驻京办事处,地点就设在南京登隆巷10号。

不知是一种什么因缘,我四伯妈被朋友们的太太邀请到登隆巷10号皈依了诺那上师。她觉得上师非常伟大,对她非常好,因此,我四伯妈常跟我谈到诺那上师。

大概是民国二十二、三年春天,我四伯妈又到了南京。在那里,又拜见了诺那上师。这一次,她的感觉似乎与往常不同,也许是学了什么法,她连拍两份加急电报给我:“即刻到南京来,有事。”当时,我正在济济水电公司当打字员。没有办法,我就去了,她高兴得很,立即叫一个勤务兵打电话,说她要来见上师。

我这位四伯妈,一、不认得字;二、人矮小、三、爱摆头,像个乡村老太婆。然而,她是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中将贺国光主任的老太太,来往都是汽车、盒子炮护送,确实有点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