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尘纪实43~45

(四十三)戏票风波

——我的忏悔

在宪兵司令部有一件事值得记载,这件事令我终身难忘,因为,我做了不利于人民的事,在精神上(在思想上)我犯了最大最大的过错。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宪兵司令部的人都有一枚五分大小的证章,这枚佩章在重庆市宛若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非常吃得开,如果购物,只需把自已的证章号码交给对方,就可以将东西随便拿去;若是进出戏院书场,也是无人阻拦,戏院的招待席位设在包箱里。

有一天,重庆市大梁子的民乐剧院请来了一班汉口市最有名的汉剧团来渝演出。事先,这件事已被新闻界炒得非常火暴已在报纸上作了广泛的宣传,捧得非常历害。正巧,那一天我们军需处的一位少校来到了民乐剧院。这位少校叫冯松甫,成都人,人品漂亮,言语利索,是个跑外勤的干将。正当冯松甫洋洋自得地准备进门时,不料,这家剧院的收票人全换了,没有一个是他所熟悉的重庆人,他因此受阻。因此,冯松甫认为是大失面子,于是从方发生了争执,在争执的过程中,剧院守栅子的人出手打了冯松甫一记耳光,挨打之后,冯松甫就回到江北办公室跪在我面前哭诉了一切。他这一哭事小,我们处里的人一起跑进了我的办公室,军需处的中将、少校不少,青年人也多,都未碰见过这一情况。大家纷纷嚷道:

“这还了得! ”

“我们非打回来不可! ”

我心想:“天老爷子,打回来还了得”

在群情激怒之下,我就安抚他们:“你们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去把面子争回来就是了。”事态暂时平静了下来。

我该怎么办呢?我想了很久,也有好办法。

猛然,我想起一个人,此人姓俞,名燮坤,南京人,上校军衔,任宪兵司令部警务处侦察总队队长。他是一个怪人,一般不穿军装,不进办公室,天天泡澡堂、坐茶馆,澡堂、茶馆才是他的办公室。重庆市的治安、保卫工作他要负1/3的责任,因此,他有了一个——“探长”的绰号。想到俞燮坤,我马上拿出了一张名片,吩咐随身的兰仲强军需,让他到“皇后餐厅”订了几样菜,随后,在澡堂中找到了俞燮坤,请他吃便饭。

这位俞先生敞着衣衫,趿着一片拖鞋就来了。一进门,他就给我作了一个长揖:“处座,今天请我吃饭,有何吩咐?”

我说:“小事一件,请你帮帮忙。你看该如何办就如何办。详情由小兰讲给你听。”

大家边喝酒边谈。临走时,俞燮坤对我说:“处座,不用担心,小事一件,交给我就是,三、五天之后听回信。”

一周之后,没有消息。又一周过去了,仍无消息。我心里着急,但觉此人可靠,也没打电话催问。正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一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五张包厢戏票。“哟,和解了。”我心里说,也没管他。晚上,携夫人彭淑清,并带了冯松甫、兰中强等五人去看戏。

戏确实唱得很好,看得也很过瘾。其中,最过瘾的一出戏是“哭祖庙”,由当年一位最卖钱、也是最大的名角——吴天宝表演。吴天宝最拿手、最有名的一出戏正是“哭祖庙”,戏的内容是讲阿斗的儿子把自已的孩子杀了,随后到刘玄德的庙里哭诉……这出戏难度极大,以至于那两天的戏票卖得人山人海的。

前几出戏唱罢,该吴天宝登场了。他在幕后未登场前,有一个倒板,倒板一唱,全场尽情鼓掌,叫好声不绝。在一片喝彩声中,我包箱隔壁的包箱,因为鼓掌声碰翻了茶杯,把身边观众的衣服打湿了,为此,二人大吵起来;一方争执未休,他方争端又起,不知是谁的香烟又烧了哪位观众,又听见有人说调戏了女孩子……一时,场上场下乱成一片,甚是热闹。吴天宝的戏唱得再好,也听不清了。

次日,又接到戏院的五张票,我又与原班人马一同观看。这一天,台上的戏唱得正好,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是爆炸声,有人高喊:“炸弹! ”但未伤一人。人群惊散。

如此三天,剧院那边就知道内容了。他们找到俞燮坤,俞燮坤就提出了几个条件:第一,要求对方从朝天门起,一步一拜,拜到江北高脚土地街,向冯松甫先生道歉;第二,为冯松甫先生披红挂彩;第三,宴请宪兵司令部军需处尉官以上的官员。

剧院那边派人来找我。我说:“只要你晓得你们打人是错的就行了,取消三个条件,只有一个条件:剧院经理诚心诚意给冯松甫先生道歉就行了。

这一下,双方和解的消息传遍了文艺界、戏剧界。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四十四)文娱晚会

大约是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底,贺国光为庆祝宪兵司令部从南京迁渝十周年,准备搞一台庆祝晚会,包括京戏。因为知道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票友熟识,有一天,他问我:“假如要搞一流名票在晚会上表演,有没有可能?”

我说:“那完全有可能,票友不要钱,只讲吃。”

贺国光说:“行,你筹划一下,拔一笔专款,在五、六万元之内,时间就定在十月十日上午……”

我说:“唱戏嘛。”

他说:“你要注意哟,蒋介石与何应钦老板都 要来哟!场面要漂亮。”

下来之后,我找到一位朋友,他叫伍铁珊,浙江人,四十多岁,是个搞钢材的,同时,也是一个京戏迷。我找到他,他很高兴:“那我一定办好! ”

“司令官有个意见:不要艺人,要票友。”我说道。

伍铁珊说:“行。”

我们商定请重庆的票友,他报了几个名:“一个叫杨鼐龙,人称‘重庆梅兰芳’;一个叫刘晓云,人称‘江西梅兰芳’;另一个叫陈君谋,重庆最有名的谭派书生;此外,还有一些有名之士。”

我认为这些人都可以:“你能邀拢?”

“能! ”伍铁珊自信地说。

至于演出的地点,就设在道门口的银行工会。那个年代,这一场所是很漂亮的。

这一下,就敲锣打鼓地干起来了。有的事我自已跑,有的事靠兰仲强帮忙,而最高级的事靠伍铁珊。酒肉应酬,花了不少的钱。

十月开锣,请柬的发送由司令部安排,演出的所有事宜由我负责。

问题来了!首先是票友们争抢戏码,好不容易摆平了。“玉堂春”这部戏由杨鼐龙和刘晓云二人联合演出,刘晓云唱前半部分,杨鼐龙唱后半部分,压座;陈君谋唱“击鼓骂曹”……前面还有几位票友,我记不清了。

 

(四十五)借鼓小插曲

其次,问题出在陈君谋身上。临到演出那天,陈先生才提出:要用重庆市第二书场一位名角——胡技谭女士特制的鼓,不是她的鼓,他就不唱。

此事麻烦。我拿出一张名片,吩咐兰中强去找二书场的经理借鼓。哪知,那一天胡小姐也唱“击鼓骂曹”,事情不凑巧。要知道,凡是唱“击鼓骂曹”这出戏时,门票都会骤然猛增,因此,二书场的经理拒绝了兰仲强。兰仲强一心想借鼓,还跟他后面说好话,正在这时,胡小姐进来了,问道:“何事?”

“宪兵司令部想借你的鼓,我说:‘不巧,你的鼓借不出去。’”经理答道。

胡小姐认得兰仲强,她对经理说:“您去写一张海报,说我的鼓坏了,我今天加唱两出戏,观众就不会要求退票了。”

经理无奈。于是,兰仲强高兴地将鼓搬来了,满足了陈君谋的要求。

陈君谋的“击鼓骂曹”确实唱得好,他打鼓时获得了全场不少的掌声。我现在才知道他要胡小姐鼓的原因:因为击鼓时要打出两支曲子,一支叫渝阳三击,一支叫夜深沉,在这面鼓里嵌了不少的铜丝条,起鼓时,声音格外铿锵、清脆,确实美妙……所以,陈君谋非用此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