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走马上任
不到一周，我就接到了一封信，信封约有一尺长，六寸宽，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信封。撕开一看，是一和张委任状，委任状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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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任状 兹委贺嘉寅为本局统计室主任。
此状 组长 戴经尘 |
“我阁下当了官！”再一看，信封内还附了一张纸条，上写：
本局正在筹划成立，约于十二月一日正式开始办公。民国二十八年元月一日正式行使职务，工资每月200元，自委任之日起计算。
纸条后加盖了一个章，主任秘书黄季伟签字。
我就这样当了官了。只等元月一日上任了。
听说此事，我的表弟（阮英凡的弟弟）他比我还高兴，天天陪我东玩西耍的。转眼就到了民国二十八年的元旦。我开始办公了。我这个统计室有三位科员，一位男性，两位女性，男性科员叫杨宪章，是汉口市政府统计室的副主任；一位女性叫张运萍，是武汉大学二十七年暑假刚毕业的学生，这位小姐是张难先先生的女儿，张难先是湖北有名的人士，曾经当过湖北省主席；另一位女性叫李应芳，是中央大学二十七年暑假毕业的学生，这位李小姐人长得漂亮又很朴素，简直是一个大家闺秀，尤其对统计学有着深刻的认识和研究。
当时的公文有一定的格式，一点都不能错，文字方面，这三位科员跟我差不多。可在统计学方面，三位科员的资格都比我强，比我高，而我对统计学简直莫名其妙，可以说是个白痴，是个大外行，原以为画几个表格就了事，殊不知，又有指数，又有……
干了半个月，我实在是感到苦恼，就笔直向戴先生提出来。
“组长，我不懂统计，大学我也未毕业，没毕业的原因是学校迁到贵阳去了。”接下来我又说：“统计室的工作我干不下来，请您另外给我派个职务。”
“你干嘛，就请张小姐帮助你，不干其它的。”他说。
“那成什么话。”
他考虑了半天，说道：“好嘛，好嘛。那我就委你另外一件事。”
“那要我拿得下火的。”我说。
“你拿得下。我不轻易给人，特地给你，”他当头着我的面下了一张条子，当时这种条子叫手谕：“应贺嘉寅先生要求，改派为本局视察。统计室主任由杨宪章暂代。”
我又问：“视察搞些什么？”
他就说：“老弟，你究竟还是年轻，你要多学习呀！视察可以代表社会局的局长，检查社会团体，这里面包括到视察弊端，了解社会情况，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然后，他又说：“老弟，因为我戴经尘追随主任（贺国光）他三十年了，所以，我把这项重要的事情给你，你三、五天向我汇报一次，一、二天就向主任秘书黄季伟谈谈。”
这个事情我能做。于是，我天天茶馆、酒馆地向我表弟阮英玠了解社会情况，阮英玠还介绍我认得了他的老师何鲁、马寅初。我经常向这二位先生领教。
与此同时，我又跟黄季伟耍出了一个私人关系。这是事先不知道的。因为黄季伟他这个“季”字是伯仲叔季中的一个，另外，他还有几兄弟。他的父亲叫黄济刚，是中国汉学与训古学的大学者、章太炎的嫡传弟子，同时，他又是我夫人的父亲彭凤召的老师。由于这样一层关系，我和黄季伟很合得来。
做官以后，我就租子一个房子，地点在南岸海棠溪关家院子。我这个人偷懒得很，身上有了几个钱，过河，上坡都要坐滑竿。我三姐就教育我：“你要走路呀，你才几天呀，就进也滑竿，出也滑竿的。”我接受了三姐的意见，工作干得很顺利。
（三十五）抗击日寇
灾难来了，幸福也来了。
“轰隆”一声，日本人在民国二十八年五月三、四两日对重庆进行了大轰炸，这一下可不得了。轰炸一开始的时候，我跟黄季伟二人正在杨柳街社会局的办公大楼内说话，只听得周围尽是霹霹啪啪的炸弹声，我们二人惊惶失措地跑进食堂内一张方桌底下坐着，炸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轰隆”一下，我们社会局的房子被炸垮了。方桌断了二只腿，耳朵也震聋了，我和黄季伟都以为自己死了。警报解除后，我们二人从方桌底下爬出来，他问我、我问他：“我们究竟还在不在人世（间）啊？！”
从废墟里钻出来一看，遍地是死尸，真是惨不忍睹，人脑壳被炸成两瓣儿，头的一半又飞向电线杆，挂在电线上……这种悲凉的情境不胜其数，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
还未隔两、三个小时，日本飞机又来了！这一次炸得更凶，重庆受损的程度就更大了。
这就是所谓的“重庆五三、五四大轰炸”，这是重庆的灾难。
那个年代，军事委员会在重庆办公。中华民国的政府设在大溪沟，政府所在地幸免于难，未遭轰炸。得知重庆被炸的消息，蒋介石大发雷霆，就把重庆市市长蒋志澄（浙江人，CC派的领袖）撤职查办，改派军事委员会重庆行营副主任贺国光兼任重庆市市长，同时，兼防空司令、兼重庆市警备司令。这样一来，贺国光就变成了特等要人。他似乎就在就职的哪一天，就把我喊到他身边了。从这一天开始，我一直跟着贺国光抗击日寇，就是我的幸福。但与贺国光在一起的日子却成了我后来的污点，我在劳改时，法官说：“你追随贺匪国光七年，罪过累累。”这当然是后话。
自贺国光任职以来，我一直跟着他。在市政府干些什么呢？先叫我搞出纳，殊不知我连票子都收不好，不行。于是又改派为秘书 。这个秘书做什么呢？
轰炸前，重庆是个普通市自从贺国光当市长以来就改为特别市了。贺国光上任后采取了几项措施：
- 规定在市政府内每周星期二、五两天吾开市政会议，出席会议的为重庆市一级局长之类的人员，派我为市政会议作记录，这件事情我能做，贺国光也很满意。
- 市政府的行政机构实际上是在秘书处。秘书处里有个秘书长，那时的秘书长姓吴，名醴泉，号泽湘，四川成都人，清华大学教授，人非常矮小，他阁下有个习惯，每隔一个小时要换一次领带，在当时的重庆，各大使馆他都走得通。在秘书处里，几个秘书都确实能干，第一个秘书黄止端，此人长于交际；第二个秘书刘觉民，是我们的小同乡，我们应当喊他姐哥，此人是个教育家，在武昌时，曾经创办了私立武汉中学，他自任校长，当时，还有一个副校长。这个副校长姓董，名必武，而林彪就是当时的学生。解放后，黄止端下落不明；刘觉民因地主关系被枪毙。还值得一谈的是，在秘书处我结识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江西人，叫张宏意，此人对公文甚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官吏，与我相交莫逆。另外，还有一个人，是人事局主任，叫粱君义，与我的关系也很好。粱君义、张宏意和我三个人年龄相仿。后来张宏意吴泽湘到新疆作了特派员，常跟苏联人打交道。这位张先生娶了一位金发的俄国太太，是个医生，但俄国太太不承认她是俄国人，而说她是中国人，她说：“头发虽黄，我嫁的是个中国人。”以后就不知他们的下落了。
- 这个市政府除了秘书处，会计处之外，还设有一个参事室。这个参事室的权力，职权很大，所有的正规法令都要经过参事室的参核，由参事室表示意见，然后报市长审批。贺贺光用的参事先生是一位阔人，阔到不知其范围，此人姓李，名直夫，李直夫也是一个大商人。这位李先生的才气、学问确实了不起，他在参事室内，一周在香港，一周在重庆。除他以外，还有几位副参事，此处暂不介绍了。每当李直夫先生不在重庆的时候，所需办理之事，他不委托别人，他定要委托于我，所以，我除了作市政会议的记录外，还要兼搞参事室的法令、规章工作等等锁事。
- 民国二十八年，重庆大轰炸后的防空设施。重庆原是个普通市，市长蒋之城是个文人，对防空、治安都不太精明。当时的治安倒是非常平稳，几乎可以夜不闭户。可是在防空方面，他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轰炸，一点设施也没有。所以，日机的轰炸就非常得手。贺国光是个军人，同时，他也是中国的四大参谋之一，因此，他的军事安排与蒋之城的军事安排相比有些明显的不同。贺国光接任防空司令一职后，首先，大量收集准确的情报，他在溉澜溪下面的一个名为白塔的小地方，设立了一个侦察台，大概那个地方是一块高地，一旦日机有动作，溉澜溪的白塔会先知道，随即报警到重庆市区，市区就拉紧急警报，人们立刻开始进入防空洞……这样一来，就安全多了。
- 同时，贺国光又在重庆枇杷山现在红星亭下面的一块空地上架设了高射网，枪炮林立，居高临下，这一措施很收效果。至于他个人的安危在我看来，他好象是置之度外。他经常带着他的一个贴身副官王应稚在很多点上巡察 。
重庆的防空司令指挥部设在浮图关底下的一个大岩洞里面。这个岩洞的门很小，但洞里面积却很大，那是一个天然洞。洞上面的石头据我的估计有二十丈高，当时日本的炸弹是不可能穿透的。一有警报，这个洞子里边的人就紧张起来了。其主要负责人有两位，一个是防空司令部参谋长邱次俞，此人和贺国光是老同学，他是个陆军中将；另一位是白参谋，这位白参谋在当时对防空比较有研究。有一次，何应钦部长代表蒋老总来视察了一下，也欣然默许。
当年，在西南方面，日本人已经打到了贵州独山，如若独山一旦失守，日本人就可以长驱直入地到达重庆了。所以，当时的重庆形势十分严峻。贺国光受命于这个时候，确实是千心万苦，昼夜不眠。我觉得他的部下一般都好象跟他一样，以无限兴奋的情绪，大家都在做进一步或退一步的打算，进一步的打算是组织军人保卫重庆，加强防空设施以抗击日军；退一步的打算则是如果日军果真侵占了重庆，那么，这些中国军人就只有转入地下……所以，贺国光在当时是极不容易的。
但是，经过贺国光三个月的精心安排、布置、战斗，重庆的防空与贵阳独山的情况相比，战事有了明显的好转，战争发生了转机，这使我们感到很幸福，抗日精神高涨。因此，人民即使在十分激烈的轰炸之下，也都精神奋发、斗志昂扬。防空警报一解除，人民就出来了，做生意的做生意、上班的上班，各自忙碌着，跟没发生事一样。公务员呢？多半是手提一只箱子，提箱子一般有二尺多长，里面装的尽是重要文件。
这时，贺国光还兼有警备司令一职，对这个警备司令，我就不太熟悉了。
（三十六）成都行辕
不幸得很，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四川省一些老、大腐败的军人蠢蠢欲动，都想当四川省主席，而且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力量，都掌握着军队实力，稍有不慎，四川省就很有可能回到割据时代。单说刘文湘、邓息侯、潘文华就有些吓人。这类人明的、暗的都很多。此时，蒋介石正是中华民国的行政院院长，他就很突出，他深知当初是贺国光把这些军阀归纳到一起而拥护中央的，那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如今，这些军阀为了个人的财产，个人的势力、个人的军事力量而争夺四川省主席这一席位。由此看来，这些矛盾已经到了非要解决的地步了。所以，蒋介石就决定：自己来当四川省主席！如此一来，许多军人也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虽然蒋介石当了四川省主席，但他还有许多地方、许多的事情要亲自一一解决，所以，他在任四川省主席的同时，就成立了成都行辕。成都行辕与重庆行营在级别上是相等的。于是他又派贺国光任成都行辕主任，兼四川省政府的秘书长，这在政治级别上都变小了，但在将介石的亲自领导下，大家也没有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