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尘纪实31~33

(三十一)江家二嫂

运气来了!

这种靠变卖首饰、当衣服的生活被我姐姐的嫂嫂发现了。现在必须要说一说这位救命大恩人了。这位恩人是我大姐的亲嫂嫂,这一位嫂嫂是一个什么人呢?

我大姐夫的哥哥叫江树之,是一个花花公子,花了江家不少的钱财,正式的夫人去世后,他在上海狂嫖乱赌,因而结识了这一位嫂子。这位嫂嫂叫袁秀君,是上海一个有名的红官人,她跟江家二哥耍得非常非常好,硬要嫁江家二哥。我们姻伯母不肯成全这桩婚事。          

有一年正月初一,我们姻伯母来给我祖母拜年就谈起了此事。我祖母就劝姻伯母:“你让他回来,青楼中有好人。”于是,姻伯母就接受了祖母的意见,随即大请宾客,正式将袁嫂接到了江家。

有一天,我祖母指着我姐姐说:“你是贵家的大小姐,是宰相的后人。”她又指着我姐哥说:“过去你嫂嫂是青楼中人,可如今经过名媒正娶,热热闹闹请了客的,她就是你们正式的嫂嫂,你们要尊敬她、侍奉她,对她不能有一点轻视。”所以,我姐姐对我嫂嫂很好。

我这个嫂嫂来到江家以后,江家正值衰落时期,生活有些不景气。这位嫂嫂就对我姻伯母说:“你们这样下去,二少爷、四少爷、八少爷都不好。我的意见,你们应当把门打开,欢迎宾客,把你们家的少爷们都召出来!”我姻伯母说:“你的话倒也是对的,钱呢?我们家已经是个空架子了。”我这位嫂嫂说:“那不要紧,妈妈你放心,我有很多的金刚钻、家具、存款……我全部拿出来,一文不留,但是,你们要把余书里六十七号全部租下来,把客厅改换一下,交际几个上等人物。”我姻伯母说:“我随便,你是这个家的当家主人。”

由此,他们江家改变了环境。

因为社交关系,我二嫂结识了一位叫刘少岩的先生,这位刘先生是宋子文住汉口的经济集团的代表人,此时他在汉口大量的投资。当时,汉口的电灯、自来水都相当的不好,我二嫂劝刘少岩从这一方面着手,于是,几经周折,把汉口的一个旧水电公司买了过来,这家公司可不小,它有一个总公司、一个电厂、一个水厂、一个水塔,一所子弟校。他们把这公司买过来之后,更名为汉口济济水轮公司,稍加整理,就派江二哥担任了电厂(济济公司发电厂)的厂长。这厂有七千多工人。江家一跃而为汽车阶级了,江家因此也大大地改变了面貌。家里来往的宾客更多了。

随后,又逢中国国民党汉口市特别党部在改组,我二嫂就出面和约,拉票,这个厂有七个区分部,共六、七千工人,加上她的其他活动,一夜之间,我二哥就成了汉口市特别执行委员的社会部长、兼发电厂的厂长。

 

(三十二)勤工俭学

江家发达了,可是母亲、三姐和我还在受穷。

二嫂对大姐说:“你弟弟认得几个字? ” 我大姐说:“他不但认得字,他还会作诗。”二嫂无言。五、六天以后,收到一封大书信,阁下我被济济电厂聘请当上了打字员,一个月的工资为二十六块现洋,另加九块钱的伙食费。我是怎样安排这三十五块钱的呢?付房租两块,请一位大娘两块,全家四个人每天的伙食五角,已经顶好了,天天吃肉,还有剩余的钱。

我每天打字,而每天的打字工作二十分钟就完成了。我找到二哥,对二哥说:“我每周来二、三次行不行?”二哥同意了。

之后,我阁下以同等学历考进了“武昌私立中华大学”。

武昌私立中华大学有来历。武昌有两所大学很有名,一所是“文华大学”,一所是“武昌私立中华大学”这所学校在武昌有很长的时间了,那时所谓的武汉大学还未成立。

文华大学属于圣公会,为教会学堂,武昌私立中华大学由当时的叫陈时。号淑诚的学阀创立,陈时任校长严士佳任教务长。这二人在当时的学界声名都很大。其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当时有一个名为“国家主义派”的政治党派,党派中的成员,第一个叫曾琦,第二个叫陈启天,与陈时有交往。

二是中国共产党党员陈独秀、五四青年运动中的风云人物胡适之、著名律师章士钊也与陈时交往甚密。据说章士钊是陈时的学生。

因此,武昌私立中华大学在当时是声名显赫。据我所知,曾琦、章士钊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政协委员,说来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鉴于上述情况,我报考并考进了这所学校,成为武昌私立中华大学文学院中文系的一名学生。

每月一边在济济电厂打工,挣三十五元钱,一边大学读书,算来,我也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学生了。这样的好生活过了几年。几年后,我三姐从湖北省立女子学校毕业了,她在济济水电公司职工子弟学校当了一名教员。此时,我们家的经济又活跃起来了。

 

(三十三)毁家纾难

风云突变,不幸,我们又遇上了问题。先是大姐去世了,接着,日本入侵中国,一天天逼近,汪精卫在南京当了主席。这样看来,武汉就岌岌可危了,许多人内迁重庆,武昌私立中华大学也内迁重庆。于是,我在二十八岁那年也逃难,内迁到了重庆。

遗憾的是,武昌私立中华大学在迁至重庆后,只在南岸办了一个学期,就又搬到了贵阳,那时,我离不开工作,不能到贵阳,所以,我刚读完大学三年级上学期的课程,就大学肄业了。

我到重庆之后,就住在我二姑妈阮良先家里。

我一家四口,吃她、喝她,姑妈、表弟、特别是表弟媳毫无怨言,天天有肉吃,待我甚厚。

生活是不成问题了,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未到四川之前,我曾写过一封信给贺国光,说自已要到重庆来,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回我的信,因此,我心里暗气。来到重庆以后,我也没到贺国光家去。

为了生活,我在南岸马家店后街很热闹的卖油条的隔壁租了一个小门面,挂上一个牌子,开始行医卖艺。几个月后,只看了二、三个病人,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生活还是要解决的。

大约是民国二十七年十一、二月,有一天晚上,我跟姑妈谈及此事:“我该如何办呢?”姑妈说:“你这个伢,太犟了,你为啥子不到元哥(贺国光)那里去?你不去,四伯妈(贺国光的母亲)还要怄气的嘛!”我就说:“人要有节气嘛,元哥跟我爸爸读书,跟我姑妈一起上川,关系不薄。现在,我想上四川,写信给他,他公然不回信,我哪不怄气呢?”姑妈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知在哪一天,我姑妈亲自到贺国光家去了:“增禄来了,他怄你的气,他不来!”贺哥说:“这个伢来了,不来看四伯娘啊?岂有此理!”我姑妈笑了笑。

第二天,元哥就和我三嫂来到了南岸马家店山石林岗我姑妈家。看见我了,他指着我说:“你这伢简直没有道理,你不看我可以,你连四伯妈也不看啊!”

我说:“我写了一封信给你,你不回信,我才怄了气的。”

他说:“你何时写的信?”

“我未上川之前写的。”

“我未收到信啊?!”       

他骂了我一通,就拿出五十块大洋给了我。摆了一些家常话,他在姑妈家吃了晚饭。临走时,他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名片上无任何说明。

“你拿着我这张片子,到重庆领事巷二号去找一个姓戴的,戴经尘先生。方便的话就多摆点龙门阵,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也不知这位戴先生是何许人也。事既到此,只好照办了。

第二天早晨,我擦了一下皮鞋,刷了一下帽子,穿着旧长袍,来到了戴家,进门之后,就自我介绍,那些佣人很客气,把我请到客厅的座位上,又是盖碗茶,又是三五牌香烟招待我。不到两分钟,这位戴先生就出来了,他非常讲究。我把贺国光的那张片子递给他,他说:“不要了,不要了,主任昨天已经在电话里说清楚了,你就在石林岗等着我的消息嘛,我一有消息就马上派人给你说。”

我回来之后,一进姑妈的房,姑妈就问:“工作确定了吗?”

我说:“叫我等。”

我问姑妈:“戴先生是什么人哪?”

“这位戴先生是元哥手下的一个谋士,他是重庆行营中将参议。湖北沔阳人,他的太太现在是一所小学的校长,是一个很会社交的女士。”

我说:“原来还是这么大的中将,我还未把他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