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初学中医
我从三一堂中学出来以后,我父亲就每天教我《黄帝内经》、《伤寒论》、《温病条辨》这三本书。他每天讲一段。初学中医我是一点也不懂,简直无法接受,我父亲为此很怄气:“你认字那么聪明,为什么这几本医书就不能懂呢?”
回过头,他就向我灌输纯粹的药学,我开始读的一本药书是李时珍的《药性赋》,这本《药性赋》的文辞很美,读来也很顺口。我非常高兴,常常向父亲提一些怪问题。我问:“五味中,大家都喜欢吃甜的,为啥要吃苦的呢?且不说吃苦,你曾对我讲,苦寒化燥,既是寒又怎能化成燥呢?”
我父亲笑了笑:“你听我讲过阴阳,这就是阴阳的道理,人身一般习惯苦及泰来,药上讲重寒是阴,化燥是阳,这一燥了以后,如果不及时治疗,还是会变成阴的,这一阴阳反复,动静变迁,是讲不出道理的,只有你自己去体会了。”他说了这些话以后,我还是不太懂,可也不敢问,关上书去打我的陀螺了。
虽然在玩,但头脑里仍不断想着父亲的话。我想了很多:想起了伯祖在岭上书房,因为个性嗜酒,家贫无菜,我的曾祖母炒石头给他咽酒。后来,他当了翰林,这就是苦及泰来吧。那么,我读《黄帝内经》、《伤寒论》一窍不通,这就是苦寒化不了燥,起不了阴阳变迁的作用……心里想来大概是这个样子。娃娃的想法就是太简单。
第二天,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没作声。从此以后,我对《黄帝内经》的兴趣比对《伤寒论》、《温病条辨》的兴趣要大得多。再往后,看《伤寒论》时,稍懂了一些。这时,父亲就叫我把以前读过的《医学三字经》拿出来重复地读。我读过三遍以后,父亲要我“包本”,所谓包本就是我把书拿给父亲,我笔直地站在他面前,他提一句,我接他的那句话,将书上的原文背出来。这样的包本,我搞了两次,才过了关。
过关的时候我父亲高兴啊,他带着我和我的表哥阮英凡一同到黄鹤楼去玩耍,然后,上了一家小馆子。他点了一道菜,那道菜我终生都记得。他点了什么菜呢?他点的是“爆凤尾虾”。凤尾虾是很大的虾子,做菜时,将其头去掉,大概是用鸡蛋或面粉裹好后,放入油中一炸,于是,那虾子就变得鲜红鲜红的了,虾头因此也极不规则,癞疙癞疙的。
父亲拿着筷子指着凡哥和我说:“你们俩兄弟,一年生的,天份都差不多,今天我请你们吃爆凤尾虾,你们晓得这是何意?”我凡哥了不得,凡哥站起来说道:“舅舅,这虾子的头杂七杂八的,虾子的尾红彤彤的原本是一个虾子,做成菜后就不象是个虾子了,这是不是古文上的一句话:‘鱼龙变化原无定’噢?”我父亲点点头:“你聪明。”随后,我们一行三人又来到了武昌长街柏华楼,我父亲买了两方端砚,这个端砚是紫颜色的。他说:“我希望你们俩兄弟早穿紫袍。”
这一件事就过去了。大约七、八天后,我母亲悄悄问我那天玩耍的情形,我就一样一样地照直说了,我母亲听完流下了眼泪。我看见后很难过,就问:“您怎么了?”母亲贴着我的耳朵说:‘狗啊,你不要说哟,你爸爸说你凡哥太聪明了,不长寿。”她说到这里,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更是不知所措。过了两年,我这位聪明的凡哥下唇长了一个疔疮,这个疔疮一长就是一连七个,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去世了。凡哥哥短命而死,年仅十三岁多。
(二十九)我的侄儿——贺翼章
表哥去世后,我很孤寂,因为我们年龄相等,又玩得好。
除了英凡表哥外,与我同龄且玩得很好的,就只有我同房的侄儿了,他叫贺翼章。以后,这位贺翼章成了黄埔军校六期的学生,后来,他当上了国防部的少将。
我在公共汽车管理处工作时,有一个学生叫张学贤,这个小伙子很聪明、很忠厚,贺翼章非常欣赏他。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张学贤准备结婚,未婚妻是一位叫寥应兰医生的女儿,因为贺翼章与张学贤有交往,所以,张学贤结婚时特地请贺翼章为他作证婚人。当时,贺翼章正在南京,不知在做什么事情,他接到请贴后,居然从南京飞来为张学贤证了婚。很有味道,这是一件美事。然而,此事对解放后的张学贤产生了一点小影响,何以这样说呢?解放后,因为张学贤出生好、工作好、人品好,他一直青云直上,最大的官当上了重庆市锅炉厂的厂党委书记。那时,有人议论他,说他的证婚人是解放前的一个少将,这或多或少给他带来了一点阴影,但他又无其他特别的事情,此事也就算了。
同时参加他婚礼的还有我的一个表弟,叫阮英玠,这位表弟就是阮英凡的弟弟。当时,他是重庆市下水道工程建设处的处长(另外,阮英玠还是重庆大学名教授何鲁、何吉、马寅初的得意门人)因为张学贤的婚礼他也参加了,阮英玠事后笑我:“表哥,你总是爱多事,惹些麻烦。”我的二姑妈则含笑不言。
(三十)举家迁移至汉口
我父亲活得不长,可能是心疾、太劳累的缘故吧,他只活了五十六岁,他本应当多活一些的。
父亲去世后,宾客少了,家庭经济也困难了,所在的武昌吉祥巷二十五号的房子没那么多人住了,更没那么多人打扫了。我们就把二十五号房的前半处让给了我的一位远房叔叔贺继之。我们住后半处。虽然只有后半处,房子还是很大。后来,我祖母也去世了,房子也就更空了。
我的大姐贺黉珍嫁到夏口一个有名的大家庭——江家。大姐的女儿叫江家彤,江家彤的丈夫叫何景运。江家彤没有什么社会背景,是一个小学者,可何景运曾是陶铸的秘书长,一段时间他因此而被安置在安徽合肥……现在他们则阔了,何景运在计量处任处长,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何江北,小儿子叫何江南,女儿叫何江雁。这几个名字取得很好,带父母的姓,并且还有地方风味。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这一家十一口人当中就有九个人带眼镜,都是高度近视。
我大姐去世得早,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当时,江家彤只有六七岁。
江家彤的弟弟小名叫怀怀,官名叫江照林,现任湖南大学学生处处长,情况都很好。江家彤、江照林每月都给我打电话,对我这个小舅舅的关心是无微不至的。
大姐的家住在汉口法租界余书里六十七号,父亲和祖母去世 后,大姐坚决要把我母亲、三姐和我接到汉口去住。经过无数言语说服了母亲,于是,我们把武昌吉祥巷的房子、包括所有的家具都一并交给了登善堂。我们只带了一点极简单的家具和几只箱子,如丧家之犬一般地搬到了汉口。
在汉口住在何处呢?我大姐想我们离她近一些,她所住的法租界是租界,由法国人管理,我们住不起。在法租界的尽头,是德租界。德租界是德国人的,可德国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败了,于是,他们就自动地把租界交还给了中国,交还中国后,这个德租界就归中国人管理,取名为“特一区”。我们就在这个特一区最冷落的一个地方 租了一个最平凡的房子,地名为“汉口特一区保人里21号。”我们母子三人就在这里租了三间房,房间虽然都很小,却很舒服。房子离我姐姐很近,两家住处若步行,走得快一点,十分钟就可以走到。我姐姐家里有电话,我们在外借电话打,天天可以通话。我母亲很满意,我大姐也很满意,这时,我二姐已出嫁了,我和三姐也很满意。
新家安顿下来了,皆大欢喜。然而,生活的来源成了问题,钱呢?一点收入都没有,全靠卖首饰、当衣服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