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生態村”,我的觀念在過去的幾周內經歷了一次刷新。
10月16-20日在浙江建德胥嶺村的生態村構建工作坊(社群維度),以及10月22-23日在杭州舉辦的第二屆三生穀生態村國際論壇,均由全球生態村聯盟(GEN)支持,由三生穀生態村聯盟和雲穀工作室等多家機構聯合組織。通過參與這些活動,我發現了更多關於生態村的可能性,認識了一群新朋友,“生態村”雖然是個外來的新概念,但在中國已經吸引了這麼多願意為此無私付出的、有行動力的人,這讓我感到驚訝又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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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胥嶺村舉辦的生態村構建工作坊現場。圖來自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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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屆三生穀生態村國際論壇現場,中外嘉賓們手把手,和數百名參與者一起唱起“Bella Mama”(美麗的地球媽媽)。圖來自有機會。

如文題中所說,“生態村”不只是“生態的鄉村”。我們來再次複習生態村的定義(來自全球生態村聯盟):
“生態村是以重建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為目標的理念社區或者傳統社區。社會、生態、經濟、文化四個維度被整合到一個全面的、在地化的可持續發展模式中。生態村是經由在地的、參與式的進程,被有意識地設計出來的。”
這個定義理解起來有難度,而且光從字面理解還是遠遠不夠的。希望以下分享的學習心得能夠對不瞭解生態村的朋友們有些許幫助。
1 生態村,不是只要生態好就夠了。
全球生態村聯盟CEO Kosha Joubert是此次生態村構建工作坊的導師之一,也是論壇演講嘉賓,她提到,對大自然的熱愛的確是全球許多生態村發起的重要原因,但是,“對於生態危機,我們已經有解決方法,但前提是我們必須一起來做、必須分享彼此的靈感。”“如果我們不再只是考慮自己的福祉,而是考慮到整個星球上所有生命的福祉,我們就不能只專注於生態維度”。
的確,要使自然生態得到恢復,高效率、低成本的解決方法已經存在,只是大多數人還沒有去實施這些方法。即使有些人已經動手去實施,卻可能因為種種原因——比如缺乏經濟活力、缺乏社群凝聚力等等——而困難重重或不可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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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卡片上的內容是生態、經濟、社群、文化和世界觀四個維度、以及全系統設計的具體要素。圖來自有機會。

可持續發展的四個維度——生態、經濟、社群、文化和世界觀,對於生態村構建來說都是重要的;需要強調的是,這四個維度之間不是相互隔離,而是有緊密聯繫的、並需要被整合到“全系統設計”當中(具體見下文)。
2 傳統村落就是生態村嗎?
最早認識生態村概念時,我一度懷疑“這和原始部落、傳統村落有區別嗎?” 答案是,區別是明顯的。
首先,生態村不是一味地回到過去,也不是反科學,而是“進入到人類進化的下一個階段”,將過去的智慧的精華和現代發展的最優秀的部分相結合。客觀地說,傳統和現代都有不小的缺陷。我們需要取其所長,又超越這兩者,建立全新的體系。
另外,也是我最近學習到的,傳統村落和生態村最大區別不是外表,而是由心出發的,是人的意識的不同。在傳統村落,人們可能並未意識到生態文明的價值,可能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麼特別;我們可以預見,如果僅僅是順著歷史的長河而走,現存的很多傳統村落可能迅速消失。但在生態村,人們是覺醒的,知道需要保護什麼、已經失去了什麼,因而能一起有意識地設計未來的走向。“覺醒”的意識,也是全球生態村聯盟的核心。
儘管傳統村落不等於生態村,但前者卻可以經由有意識的設計而轉型為生態村。Kosha提到,中國儘管城市化發展迅速,但許多傳統的鄉村還沒有消失。將傳統村落轉型為生態村,有可能在中國形成大規模的運動。“我們需要認識到傳統村落的價值,認識到其中蘊含的傳統文化的寶藏,同時也讓這些村落成為治癒人與人的關係、治癒人與自然關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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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茂密山林、梯田、老土屋的傳統村落胥嶺,正處在轉型為生態村的進程中。圖來自有機會。

3 生態村必須由理念“完全相同”的人構成嗎?
過去我誤認為,要成立生態村,首先需要有一群完全理念相同的人。現在看來這種觀念是幼稚的。事實上,真正“一樣”的人是不可能找到的,正如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
在現代社會中,我們很多人不願意面對差異,而大多習慣於跟自己相似的人交朋友,甚至期待別人必須符合自己的要求(我們以為這樣能讓生活更好,其實並沒有)。但是在生態村,就如自然生態系統一樣,多樣性是受到尊重的,各種不同的人都有存在的價值。
構建生態村需要的不是“排除異己”,而是找到人與人的“相通”之處,“和而不同”,重建連結。
舉個有意思的例子:Kosha告訴我們,以往一些生態村中,出現過個別“最難對付的人”,造成社群內部的衝突,但這個人主動或被動離開後,在社群裡其他的成員中又會再次浮現出新的“最難對付的人”。他們總結出經驗,問題其實不在於這一兩個“不同的”人,而在於整個社群如何處理差異和衝突。
4 沒有很多錢的話,不妨從小規模開始,充分利用資源。
關於資金,許多新近接觸生態村概念的夥伴多少有疑問。解決方法當然是多樣的,這裡舉兩個例子:
論壇嘉賓之一,來自丹麥的Anja近年生活在墨西哥的一個生態村中,當有人問她缺乏資金是不是能做生態村,她的建議是“從小規模開始”。她所在的生態村,從一個家庭發展到十多個家庭,一直是屬於非常小的規模。小不是問題,當很多個小的生態村連接起來,產生的力量也是不可估量的。Anja和她的鄰居們在社區生活之外,大多有其他兼職工作。而更重要的一點是,許多事情是免費的,比如教育——他們有自己的非正式學校,整個社區中各行各業的成年人都可以輪流做老師,而且價值觀和主流學校不同,成年人會鼓勵孩子繼續實踐生態的生活方式。Anja說,“這樣的教育不需要你付出金錢,但你必須付出時間。”
另外一個例子,在日本的生態村“木之花家族”,95%的農田都是屬於當地村民的,木之花家族並未支付這些農田的租金。在這個社區所在的富士前間地區,鄉村老齡化嚴重,已經幾乎沒有當地年輕人務農,因此當地老年村民們願意把土地免費提供給木之花的年輕人們耕種。木之花實踐的有機農耕產量很高,只需要留下10%產出供給社區的80多位居民飲食所需,剩餘都出售給消費者。中國的農村也面臨老齡化問題,一些資源有時候不需支付金錢才可使用,而是需要願景和勞動付出。
5 生態村由誰發起?由誰參與?
“生態村應當由誰發起”這個問題是沒有標準答案的。過去我一度誤以為生態村必須是由草根發起。但現在我意識到,不必要糾結於發起者的身份,不管是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或者是雙方共進,都有構建生態村的可能。
關鍵是,在生態村設計和發展、進化的過程中,必須是考慮到所有利益相關方的。在此過程中,特別要注意的是外來力量與本地智慧的融合。如果僅僅是把外來想法強加於當地,是無法建設生態村的,外來者必須和當地人合作,並且讓當地人分享生態村的所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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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嶺生態村的利益相關者(工作坊討論練習筆記)。圖來自有機會。

舉例:上圖是工作坊中一節課的討論練習,我們嘗試盡可能找出胥嶺生態村的所有利益相關方。討論結束後,我們發現,很多利益相關方是容易被忽略的,而有些利益相關方的影響力可能遠超我們的預期。
胥嶺生態村是三生穀生態村聯盟最早的項目點之一。三生穀生態村聯盟的近期目標是“2020年前在中國啟動100個生態村的建設”,有這樣信心的一大原因就是,未來的各個項目的發起者會是各種各樣的,出資方式也各有不同,並不是由三生穀一家公司去承擔所有的工作。而且,建立在全球生態村運動數十年的經驗積累基礎上,有理由相信,我國的生態村運動能夠少走許多彎路。
6 鄉村生態村和城市生態村之間可以形成很有益的互動。
過去我只知道生態村既可以存在於鄉村,也可以存在於城市,但是卻錯把這兩者看做是相互分離的。但是現在我意識到,鄉村生態村和城市生態村之間可以形成很有益的互動(比如形成地區聯盟,學習、溝通、在產品和服務方面互通有無等),而這樣的連接是對整個生態村運動都有益的。
7 僅僅“可持續”已經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再生”。
“可持續”(sustainable)的字面意義是可以延續某種模式或狀態。但是,我們已經做出了太多破壞生態、破壞文化和社群的行為,所以僅僅持續現狀已經不夠了,我們必須學習如何使社會和自然得到“再生”(regeneration)。比如在很多地區,因為化學農業的污染,土壤已經變得貧瘠、不利於生態農作。我們不是要持續(sustain)現狀,而是要再生(regenerate)土壤,讓適合生態農業的環境重新回來。
社會層面也是一樣。比如為了構建社群,我們要做的不僅是維繫目前存在的關係,更需要去修復那些已有的疏離、衝突、誤解、分裂……讓人與人的關係得到“再生”。不願意處理問題的話,是無法把生態村運動廣泛推進的。
8 生態村是一個過程,而不是一個固定的結果。
儘管我們很多人想像中都有一個“最好的生態村”的形象,但現實中的“生態村”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它是不斷進化的,它不是一個固定的結果。我們目前熟知的一些生態村,都是經歷了複雜的變化才走到今天,而現在仍然沒有停止變化。每個生態村都是一個決定要共同探索新生活方式的社群。就像人在成長過程中會改變,生態村的外在樣貌也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
我想,當我們去學習國際生態村的經驗,不應只看現狀,而是更著眼於以往的每一步過程。構建生態村時,重要的不是立志短期內達到某種“理想狀態”,而是接納生態村運動內部的多樣性,清楚自己的特點,並且有足夠的耐心去促成進化的過程。
9 生態村運動已經在影響多國政府的決策。
生態村的影響力,可能是超過我們想像的。在生態村,人類能夠在提高生活水準的同時,使生態足跡大大下降。Kosha分享了振奮人心的資料,比如在英國,芬虹生態村的人均生態足跡是全國人均水準的一半,在美國,the Farm生態村的人均生態足跡是全國平均值的20%。這些數字的意義不僅限於小範圍的影響,在《巴黎氣候協定》簽訂之後,各國政府都在嘗試尋找減緩氣候變化的方法,而生態村很可能成為激發靈感的答案。
其實,全球生態村聯盟已經和多國政府有大規模合作。比如在塞內加爾,全球生態村聯盟最初是和45個傳統村落合作,協助他們轉型成生態村,可持續能源、樸門農業等等全新的行動讓這些村莊重現活力,因而塞內加爾政府決定將14000個傳統村落轉型為生態村,這占塞內加爾全國村落總數的一半。另外,布吉納法索的政府也決定要把2000個傳統村落轉型成生態村。其他一些非洲國家也在進行大範圍的生態村推廣工作。
有些生態村對政府的影響則是技術層面的,推動著生態環保技術的更廣泛應用。比如在埃及Sekem生態村,農民們最早是小規模種植有機棉花,發展得很成功,以至於影響到整個埃及的法律,埃及政府現在規定全國的棉花都必須採用有機方式種植。在葡萄牙的一個生態村,人們用天然材質建造人工湖,其中收集的雨水能夠滲入地下、補給地下水,多年來那裡的微氣候被改善,生態明顯恢復,葡萄牙政府因而計畫大範圍推廣收集雨水的人工湖……
我們不用過早斷定“生態村不能主流化”。上述這些趨勢表明,為了將生態村運動進一步擴大,必須將政府推動和草根力量相結合,這是一種新方式,是我們必須要思考和探索的路。
留給你的思考——
生態村的不同維度之間如何互相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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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來自全球生態村聯盟

這個曼陀羅圖形,代表生態村的生態、社群、經濟、文化與世界觀這四個維度,中心是全系統設計。而每個維度下都包括六個元素。
需要注意的是,生態村的不同維度,不是從一塊大蛋糕上切下來的相互分離的等分,而是一張網。這張網裡的每個節點都是直接或者間接地相互聯繫的。找出這些聯繫,是我們在生態村構建工作坊中的一個小任務,我也想把這作為一道題留給你。隨機抽取來自不同維度的三個元素,想想看,它們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它們可以如何互相促進?
經濟維度
• 培養社會企業家精神,以創造可持續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 投資公平貿易和有道德的交易系統
• 確保對土地和資源的公平所有權
• 通過經濟公正,為所有人創福利
• 重建關於財富、工作和進步的觀念
• 賦權于本地經濟,增加生態區域體系的活力
生態維度
• 清潔、補給水源與水迴圈
• 創新、推廣綠色建築技術
• 用有機農業耕種食物、培育土壤
• 邁向100%可再生能源
• 增加生物多樣性,使生態系統得到再生
• 將廢物當做寶貴資源使用
社群維度
• 發展公平有效和負責任的機制
• 練習簡化衝突和建設和平的技能
• 確保對整體教育和醫療的平等、終身享用權
• 讓所有利益相關者共同參與對未來的設計
• 賦權參與式領導力和良好的管理方式
• 擁抱多樣性,建設繁榮的社區
文化和世界觀維度
• 培育正念和個人成長
• 通過藝術慶祝生命與多樣性
• 尊重那些維護人類尊嚴的文化傳統
• 與大自然重新連接,擁抱綠色生活方式
• 積極參與保護社區與自然
• 與生命中的更高目的連接
以上四個維度,都需要整合到“全系統設計”當中。全系統設計的具體元素包括:
• 找到各個方面的強項、弱項和杠杆點(杠杆點即用較小的行動帶來較大的積極改變)
• 向大自然學習,實踐全系統思維
• 敬重傳統智慧的同時,融入積極創新
• 在為未來做計畫時,包含所有利益相關者
• 培養回應型、包容的、透明的決策
• 建立跨越所有區隔的網路和聯盟,以達成互相的支持
也許你已經發現了,這所有30個元素之間,有的有明顯的關聯,但是在那些看似不相關的元素間找到聯繫,是對我們更有啟發性的。
生命之網的重現

△ 我們都是地球自然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圖來自木之花家族發起人之一Michiyo。

△ 我們都是地球自然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圖來自木之花家族發起人之一Michiyo。

“網狀”的形態,在此次生態村構建工作坊和國際論壇中,反復地在不同場合中出現。如果說,人的“覺醒”是將生態村區別于傳統村落的重要特點,那麼,覺醒時所看到的第一個畫面,也許就是“生命之網”。
生態村運動的目的不是“逃避”或“復古”、不是尋找“最後一片淨土”把自己保護起來;而是“向外”、“向前”、“連結”、“融合”,是發掘每個人內心的“善”的種子,是一起來構建通往未來的路。

△ Michiyo(右)在三生穀生態村國際論壇主持水祈福儀式,來自世界各地的水在大鍋中被加熱,每個人在加入自己帶來的水時,都在心中祈禱和平、和諧。圖來自有機會。

△ Michiyo(右)在三生穀生態村國際論壇主持水祈福儀式,來自世界各地的水在大鍋中被加熱,每個人在加入自己帶來的水時,都在心中祈禱和平、和諧。圖來自有機會。

結尾分享日本木之花家族的簡介中的一段話,
“這個世界的本質是一個生命體。因此,不存在全體和自我的區別。如果人們持有這樣的世界觀的話,那麼就不會被自我囚禁,就不會產生人我分別的違和感以及與別人的對立。並且,人們將不再需要刻意地去為了創造和平的世界而做一些事情,和平的狀態是自然而然會出現的。”

轉自:有機會